读者经典文章收集(15)
时间:2013-11-15 07:16 来源:www.xfmw.cn 作者:心扉美文 点击:次
但那个时候这个数字对张伯驹来说已显吃力。十几年里,他手里的钱几乎都买了古书古画,万贯家财已经用尽。在此之前,他刚刚以110两黄金收购了范仲淹的《道服帖》。当年一掷千金的富公子,现在连几十两金子都拿不出来了。 那时候,张伯驹一家住在弓弦胡同一处宅院,当年的那座豪宅占地15亩,富丽无比,在张伯驹住进来之前,它的主人是晚清大太监李莲英。“那里有四五个院子,花、果树、芍药、牡丹都有啊,好几个会客厅、长廊”,张传彩回忆,追求雅致生活的张伯驹十分喜爱这个院子,但为了购买《游春图》,张伯驹变卖了自己最爱的这处住宅。 成交之日,卖方找人来鉴定黄金成色,“那个商人说这个金子成色不好,要240两,就是又加20两。但是他说你老岳父财力确实是不行了,最后那20两拿不出来了。何苦呢?这是倾家荡产啊,为了这么一幅画。”楼宇栋回忆。这幅几乎让张伯驹“倾家荡产”的画,在1952年被捐给国家。 传奇 “张伯驹”这个名字以及他独特的价值,因为那段特定的历史而在很长一段时间被遮蔽。近年来,有关这位传奇人物的那些并不算老的往事被逐渐开掘出来,即便只是流年碎影,但它折射出来的那种文化及人格力量,足以穿越历史的尘烟,绽放一种耀眼的光芒,也温暖着一代中国人的文化记忆。 “予生逢离乱,恨少读书,三十以后嗜书画成癖,见名迹巨制虽节用举债犹事收蓄,人或有訾笑焉,不悔。”张伯驹在《丛碧书画录序》中自述。张伯驹似乎是注定为收藏而生的。收藏有两大要件:一为财,二为才,前者自不必提,至于后者,天生聪慧的张伯驹有令人惊叹的过目不忘的本领。他自己曾回忆,在友人家里偶翻一书,过若干天后,还能将其中诗句背诵下来,而持有此书的友人却毫无印象。 有人曾经描写他所见到的张伯驹,面庞白皙,身材颀长,肃立在那里,平静如水,清淡如云,举手投足间,不沾一丝一毫的烟火气。张伯驹那时所经历的生活,被人形容为中国现代最后的名士生活圈。而对世俗的生活相当淡漠的张伯驹,好像也一直悠然自得地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。 张伯驹的老朋友孙曜东回忆,虽然拥有偌大一份家业,但张伯驹在生活上朴素得令人难以置信,“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赌博、不穿丝绸,也从不穿得西装革履,长年一袭长衫,而且饮食非常随便,有个大葱炒鸡蛋就认为是上好的菜肴了。他对汽车的要求是,只要有四个车轮而且能转就行了,丝毫不讲派头。”但对看中的文物,张伯驹却是一掷千金。“那时很多字画商人都喜欢和他打交道,因为人家开出的价,他从来不还。”张传彩说。 张伯驹散淡的个性,著名红学家周汝昌曾有很传神的描述:“我到了张先生那里,去熟了以后,我不理张先生,张先生也不理我,我要回学校了,我也不告辞,我出了门就走,摆脱俗念,我们那个关系没人理解。” 1945年,王世襄参与了清理战时文物损失工作,得以与张伯驹结交。王世襄后来回忆,他一直想研究《平复帖》,但想到东西实在太珍贵了,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能否在张家看上一两次。 “没想到我一说,他就说‘你拿回家看去’,这下倒给我添了负担了”,“到家之后,腾空了一只樟木小箱,放在床头,白棉布铺垫平整,再用高丽纸把已有锦袱的《平复帖》包好,放入箱中。每次不得已而出门,回来都要开锁启箱,看它安然无恙才放心。观看时要等天气晴朗,把桌子搬到贴近南窗,光线好而无日晒处,铺好白毡子和高丽纸,洗净手,戴上白手套,才静心屏息地打开手卷。”王世襄回忆自己拿到这幅“稀世之宝”时的心情。“《平复帖》在我家放了一个多月才毕恭毕敬地捧还给伯驹先生,一时顿觉轻松愉快,如释重负。” 沉浮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,就是张伯驹将国宝献于国家的第二年,他就被戴上右派的帽子。 “陈毅知道我父亲打成右派后,有一次要请我父亲吃饭,陈老总说像你这样一个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都捐给国家的人,还能是右派吗,我想不出,我向你道歉。” 20年后,刘海粟也向张伯驹问及被打成右派后有何感想。张伯驹则坦诚回答:“此事太出我意料……不过我告诉自己,国家大,人多,个人受点委屈不仅难免,也算不了什么,自己看古画也有过差错,为什么不许别人错我一顶帽子呢?” 在建国初的一次文物展览会上,陈毅与张伯驹一见如故。1961年,经陈毅介绍,张伯驹夫妇来到长春,张伯驹出任吉林省博物馆第一副馆长。4年后,张伯驹将自己所剩的书画收藏共计30多件又捐献给吉林博物馆。其中一幅是宋代杨婕妤的《百花图》,被认为是我国绘画史上保存下来的第一位女画家的作品。张伯驹曾经这样表达过:“我终生以书画为伴,到了晚年,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件珍品,每天看看它,精神也会好些。”但这样一件被他视为最后的精神慰藉的作品,最后也捐了出去。 但张伯驹的命运继续向下滑落。1967年,张伯驹又被打成“现行反革命”,在隔离审查了八个月后,被迫从吉林省博物馆退职,送往吉林舒兰县插队。但公社拒绝收下这个已经快70岁、不会劳动还要靠公社养着的老头,在一个雪天里,被拒绝落户的张伯驹夫妇离开舒兰,返回北京。 “回到北京,原来的地方已经被别人占上了,只留了一间,就是一间10平方米的屋子,一间里头大概分了两间,外头放了一个桌子,父亲在那儿整天写什么,里头屋子是睡觉。” 曾经拥有稀世宝物的张伯驹,一下子成了生活无着的落魄老头。一无粮票,二无户口的张伯驹老两口,靠亲戚朋友的接济,勉强过了一年多。 楼宇栋说,张家生活好时,曾有大大小小10位管家,负责中餐、西餐的4位大厨,但这样的生活落差好像并没有让张伯驹有多大困扰,“在1969年到1972 年最困难的3年,我曾几次去看望他。除了年龄增长,心情神态和20年前住在李莲英旧宅时并无差异。不怨天,不尤人,坦然自若,依然故我。”王世襄回忆。忆及父亲,女儿张传彩还是不免酸楚:一辈子不经手钱的张伯驹那时也学会带点零钱,出门为家里买点零用品,“即便那样,也从来没听他抱怨过什么”。 像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,张伯驹的命运也因一个偶然之机而突然转变。1972年,患难之交的陈毅逝世。悲痛的张伯驹要求前去吊唁,但由于他的政治身份,最终不能如愿。他挥泪写了这样一副挽联: 仗剑从云作干城,忠心不易。军声在淮海,遗爱在江南,万庶尽衔哀。回望大好山河,永离赤县。 挥戈挽日接尊俎,豪气犹存。无愧于平生,有功于天下,九原应含笑。伫看重新世界,遍树红旗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