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景烨篇】

秦淮河水静静流淌，坠落的雨丝点在河面，漾出一圈圈涟漪。

河上石桥安然伫立，平静而安详。

楝木成林，在风中摇曳，枝叶间点缀的白色小花散发出清甜的香味，素雅可人。

一只画眉鸟在雨中穿梭，纤长的眉娇媚而妖娆。它落在一扇窗上，那里，一个老人凝望着石桥，目光空洞。

【乌衣巷】

月夜。

她一袭嫁衣，目光柔和，看着窗外。

素净的面庞安然清雅，及腰长发仅以一根红丝带扎起。

北面。

城内有一片楝树林，那是全城最耀眼的地方。

火光缭绕，蔓延。

雪白而娇小的苦楝花在火中绽开了最美的姿态。

城门口。

敌军前来搦战的兵士依旧叫嚷。而他，大概在城墙上布置兵防吧。

他说，他会守护扬州城，会守护她。

于是——他加固防线，她披上新妆，待他归来。

忽有一刻，城内喧哗声变得颇大，她知道，城，破了。

芰花铜镜凉，眉添黛料香。

她站在楼台上，向楼下浇着油，姿态雅然，仿佛只是在给花朵浇灌。

安然，自若。

她丢下火折子。

火，呼地一下包围了底楼。

她弯起嘴角。

周围有不少敌军，他们的目光顿时聚了过来。

她嫣然一笑，轻然起舞，嫣红的嫁衣衬着她素雅的妆。

火光翩然。

她旋转着，裙摆的红色溢满了楼台，她像只蝶，在火中飞翔。美艳，不可方物。

忽然，有一人驰马而来，大声叫嚷：“将军有令，要第一时间取秋楝姑娘！”

“秋楝？就是那个江南第一舞女？”

她秀眉微蹙，在火光中依旧舞着。

火，包围了她。

吞噬。

马上之人愣住了，“她，大概便是秋楝姑娘了……”

她像那些苦楝花，在火中绽放，在火中……凋零。

有人听见了火中柔婉的声音。

“魄飞散，只盼望，君健在安康……”

“阿烨，等我……”

次日。

“将军，”兵士跪下，“您要的秋楝姑娘……她，不见了……”

“什么？！”将军回过了头，平静了下来，“我得不到的，也会让景烨得不到！”

兵士低下了头，他们将军杀人如麻，若是惹恼了他，那便是失去性命的代价，秋楝在他们面前葬身火海，将军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他。他不想死，便杀了那天见到秋楝死去的所有兵士——灭口。

“既然她失踪了，那便撤出去。此城，我们夺不下多久，景烨会抢回去的，那样我们的代价会很大。反正我这次的目标只是秋楝，既然得不到，就撤。”

夜。

他身披盔甲，指挥着兵士埋伏在城内，打退了敌兵。

早是一座空城，敌军进入后便杀死了所有的城民，而所有的敌军都被攻入的兵士冲动的杀死。

城，失而复得，却传来秋楝失踪的消息。

他手中的剑握紧，闭上眼。

我会找到你的，一定会！

……

她六岁，他八岁。

她用墨笔在他脸上恶作剧地涂抹，他的样子，像只脏脏的小猫。她开怀大笑。

……

楝花林中，他看着她在空地上起舞，像只柔婉的蝶，看雪白的楝花飘落，坐在青石上，对着她轻声说，“秋楝，我一定会娶你，一定。”

……

大婚，她一袭红衣，凤冠霞帔，盛服淡妆，雅致而美艳。

他抱着她，目光微凉，只轻轻一句，“从此，你秋楝便是我景烨的妻。”

她缩进他的怀里，脸上漾开羞怯的潮红，

“好。”

弱不可闻。

暖被戏鸳鸯，巫山云雨时。

……

而如今，楝花早谢，梅雨时节。

他看这雨落，看着石桥。

嘴唇一开一合，唱着她的歌。

“如今……唱离……梅雨声声凄……”

画眉乌黑的眼滴溜溜地盯着他，狭长的眉线依旧妖娆。

【秋楝篇】

又是一个春的逝去，城北的那片楝花却没有绽开过一朵。

楝花们很安静。

有一个青衣女子站在楝树林前，注视了许久。

夜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清脆的声音传来。

“阿楝，你，醒了。”

“是……是的……”声音很柔婉，却有几分惊异，“为什么我在这里……”

楝花林里已不觉然绽开了花朵，满林的花朵，雪白而清雅。

“你……记得楝仙么？”

“楝仙？”

“看来，你是不记得了。”女子叹了口气。

“望姑娘指点迷津……”（感觉神棍了）

“你，便是那楝仙，是花神座下的第二十四仙，你下凡来渡仙劫，谁知竟是情劫与重生劫，唉，司命神君倒是……阿楝，你的魂魄被火灼伤，要在这楝林里温养，现在你已苏醒，速回仙界吧。”

“可……我还想见一见阿烨……”

“你可以化形去见他，但是，不可化形为人，‘秋楝’已死……你可化成鸟兽去见他。你打算化形成什么呢？”

“那，便化作画眉吧……他答应了我的……”

青衣女子转身要走，秋楝想起了什么，“你的名字是……似乎是故人……”

“步……非烟。”青衣女子反过头来，轻轻一笑。

楝花林毫无预兆的盛开了花朵，是沉寂了二十年后第一次绽放。

反季节的生长，令人惊讶。

楝花林中钻出一只灵巧的画眉，美眸顾盼生情。

飞过秦淮河，寻觅他模样。

依旧守候在石桥旁的他白鬓皱纹浓，手握竹杖长。

画眉停在他的竹杖上，眸子里溢出，还有，心疼。

他是为什么会等在这里呢？

……

“咦，你为什么不回家啊？一直呆在石桥旁想干什么啊？”他奇怪的看着她。

“因为娘说，人们可以在第一次走过的桥上寻觅到自己的伴侣，不过要有耐心，才能等到他……”

“那，我陪你一起等吧……”

他伸出枯指，在画眉的头上轻轻抚了一下。他盯着它修长的眉，想起了那时的她……

“阿烨，你为我，画一辈子的眉，好不好？”

【二十年前】

那是在香玉楼。

她在台上舞着，飘起的白色绫带像无风自动的绶带，她像谪落凡尘的仙子，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。白色的身影，婉约，而曼妙。

他也只是被同僚拉去的——“听说香玉楼来了个仙子般的舞伎，一起去吧。”

看见了，是她。

同僚的话杂乱无章。

“诶，景兄，听说这舞伎叫……秋楝来着……她似乎卖艺不卖身，但已经被暗中作为花魁了……她似乎是因为家道中落，才流落风尘中的，不过这么好的胚子，玉妈妈才不会放过呢……估计不久，秋姑娘就会被作为花魁推出来了，这种事我见的多了……她臂上似乎有一点守宫砂，哎呀，她可是无瑕的啊……”

同僚再说了什么，他没再听。

“阿碧姑娘，我想见秋姑娘。”

他对着秋楝的丫鬟说。

“抱歉，公子，秋姑娘不见客。”

无论软磨硬泡，丫鬟都不肯带他去见她。

“公子，你塞金子也没用，秋姑娘真的不见客！要是像上次一样破了例，秋姑娘会请玉妈妈赶我走的！”阿碧的声音里带了无奈与惋惜，唉，这么大块的金子却不能要，可惜。

他们的争执引发了秋楝的关注，“阿碧，怎么了？”

“阿楝。”

屋内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。

“阿烨？”秋楝的声音有了波动，“阿碧，让这位景公子进来。”

“是。”

阿碧让开了路，眼神奇怪奇怪。

相拥而泣。

“阿楝，让我为你画眉吧。”

他执起眉笔，在她的眉上细细勾画，一如从前。

“阿烨，你为我，画一辈子的眉，好不好？”

“这是自然。”

不久，她便被他用千金赎了回去。

流落风尘的女子依旧完美，臂上的守宫砂泛着胭脂红。

她只为他起舞，亦只在他面前穿红衣。

寒夜，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上绽放，一如，那日盛放在火焰中的苦楝花。

他又执灯望。

石桥上一对对依偎在一起的眷侣走过，也有形单影只的年轻女孩，可是，从来没有她。

他，已孤单的等待了二十年。

不，准确的说是二十一年，最后一年，有着一只乖巧的画眉鸟相伴。

夜深。

孤零零的灯光在黑暗中浮动，他步履蹒跚，画眉鸟在他身旁拍着翅。

饭淡茶水凉，灯灭催魂亡。

……

城北的楝花又一次盛开，开了一月仍旧不歇，毫无预兆。

只不过常守在石桥旁的老人不再出现，听说他最喜欢看苦楝花盛开，可惜二十年没开过一次……他的画眉鸟也有了新伴侣，两只画眉鸟常到石桥旁彷徨，就像在寻找从前的老人……

后记

画眉鸟，成一双，比眉伴天荒。

之后，扬州城里的楝花开得比别处都盛，香味也更加清甜。

苦楝花依旧在春末绽开，风轻轻吹过，凉意在秦淮河上散开。

石桥上，情侣成双。

【END】

PS:此文由墨明棋妙歌曲《画眉》改编，有机会可以去听一听，挺好听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