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女采莲秋水畔

　　文/田螺姑娘（苏州）

　　秋到江南，芦花白，菱角熟。悠远的碧空下，那水天相连处，隐约着轻波盈盈，菱叶青青。满天满地的阳光，辉映得世界一片明丽。没有一丝儿风，岸旁的白杨静默着，水边的杨柳温柔着，就连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芦滩，也静止成一幅图画。倏忽，白色的水鸟轻盈地划过水面，也是静静的，轻轻的，仿佛画中浪漫而随意的一点。

　　几阵有点清凉的风儿过来，我知道，秋的信使已经到了。这个时节，在故乡苏州同里，那个曾经是水天相连的地方，该是收获莲藕与菱角的时候了。适逢中秋，采菱正忙。顺着一溜长堤，一边是浩阔的长江，波光潋滟；一边是清幽的河道，绿影层层。采菱人坐在一个大木盆里，身子前倾，一只手在水中抓起一把翠绿，另一只手轻轻地采下翘翘的菱角，不用回头，只顺手放落身后的袋子里。动作连贯，娴熟，优雅，给辛苦的劳作，赋予了诗的美感。无怪乎古往今来，那么多文人墨客为采菱写下了许多优美的诗文。而我印象最为深刻的，是那首韵味十足的《采红菱》——我们俩划着船儿，采红菱呀采红菱。得呀得郎有情，得呀得妹有心，就好像两角菱，也是同日生呀，我俩一条心。

　　出身于水乡江南，没有人不知道菱角的。小小的菱角两头尖，弯弯的身体娇俏可爱。傍晚在菜场里逛的时候，又看到了喜欢吃的菱角儿。

　　我有一种想品尝的冲动。特地在摊上挑了一个嫩菱，剥开她细嫩的皮肤，看到洁白晶莹的胴体，轻轻的一咬，脆脆的菱角在齿间生津，甘甜的味道是无可比拟的。赶紧挑了些个大貌端的几斤菱角，美滋滋的回家了。一时也在感慨着，这东西竟然有些生疏些了。以前沿路都会看到湖里重重叠叠的菱叶儿，时不时有人在采着菱角儿，而现今，却属于那种珍稀物种。湖水虽然看上去有点绿意，却不是天然的藻类，而是饱受排放之后产生的伪装，小鱼小虾也鲜少找到，更何况喜爱洁净的菱角儿。

　　时光倒流回到十年多前在苏州郊外的同里镇外婆家，我的视线里回放出一大片田田的菱湖，水清天高，菱角长势正好。那时刚刚实行承包责任制，有一个好处就是包到靠湖边田的人家，此湖也有份。而外婆家此时恰好分到一亩靠湖的田。父母亲商量着在湖里该种些什么才能充分利用资源。我在旁边嘀咕开来了，种些菱角吧，爸爸。爸爸看着一张热切的脸，笑呵呵的说，咱就种菱角，为了闺女忙一阵子，顺便解解馋。

　　恰是清明种菱时节，爸爸第二天就买了一些菱秧放种了。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菱角一根藤，我在惊诧着小小的植物能在水里安家吗？将来会枝繁叶茂吗？其实这些担心是多余的。没过几天，我就看见她们在风吹雨打之下飘来飘去，却总是停留在原位，她们可不是浮萍，风吹雨打吓不倒她们呢。这些小东西，也真是有着顽强的适应能力哦！

　　菱湖离外婆家不太远。我那时寄养在外婆家，刚就读着小学，每天放学回家还特地拐一个弯到湖边去探望一下菱的长势如何，可见我的热切期盼之情。湖里到处都是用翠绿装扮起来的，绿得直逼人眼的一片菱叶的世界。近看，碧绿的菱田里点缀着些淡淡的白花。若掀开菱叶仔细观看，原来它还有两种不同的叶型，一种簇生，叶片呈斜方形，仿佛是巧夺天工的民间剪刻图案，叶柄膨胀成浮囊，帮助叶子浮于水面；另一种是沉水的叶子，对生而窄，羽状深裂，形似篦箕。

　　秋分时节，菱角儿在我们的虎视眈眈之下终于浮出水面了。我甚至还偷偷在湖边用竹杆儿捞了一根菱藤上来，首次品尝了鲜菱的美味。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下午，我们姐妹带着蠢蠢欲动的心出发去采菱了。

　　我是比较胆怯的一个。胆子最大的是表姐，她在水里折腾着，早已学会了游泳。自然这光荣的采菱任务就交负于她啦。余下几个在湖边眼巴巴的看着她轻悠悠的晃着圆圆的小木桶，双腿盘绕着，时不是发出几声惊叹：哇，好多菱呀！我们在旁边催着她，表姐，扔几个嫩菱儿过来吧。表姐就扔了几个到岸边来，我们便抢着找草丛里的嫩菱，欢快的笑声在湖面上漾动着涟猗，一圈又一圈的泛开了。而那时节的菱角，是我记忆里最美的珍品，而那时节采菱时光，是我记忆里最美丽的童年时光。

　　依稀想起一首诗：欲采新菱趁晓风，塘西采遍又采东，满船载得胭脂角，不爱深红爱浅红。西沉的夕阳托不起那一桶的新菱，我们扛着满蓝的菱角，喜孜孜的回家了。晚上，就着一轮圆月，边品菱边听人家闲聊，这一个晚上因为有了菱角而充满着生气。

　　在经济拮据的农家孩子的眼里，菱角更是爱不释手的美味，采菱的日子，好象在过节。嫩菱儿味美，煮熟的老菱香甜，晒干的菱儿还可以磨成菱粉，白而细腻，能与荸荠粉媲美。菱粉可用来制作精细点心，炒菜打芡，也可用来酿酒、制糖。此外，菱角还有药用价值。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中就说它有清热消暑、解毒、润喉的功效。现今，菱粉还被研究出来是抑制癌症的良药呢！

　　记得金庸大侠也偏爱“采菱”，也许是他来自于海宁的缘故吧。在《射雕英雄传》在江南七怪与丘处机激战醉仙楼前，不忘借完颜洪烈之眼张望嘉兴南湖美景———“湖面轻烟薄雾，几艘小舟荡漾其间，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，其时正当春日，碧水翠叶，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铺满了一片片翡翠”。

　　《神雕侠侣》一落笔也是江南嘉兴南湖，用的是欧阳修的《蝶恋花·越女采莲秋水畔》，曲调轻柔婉转，饱含柔情蜜意。“芳心只供丝争乱”一句，也搅乱了赤练仙子李莫愁的芳心。段誉初到江南，在小舟上神思荡漾，看阿碧轻颦浅笑，素手红菱，新摘菱角，一粒粒剥给他吃。若是在南湖，段誉要跟阿碧挤在菱桶里。这一段浪漫时光，不必说有多旎妮多令人春情荡漾啦。吃一枚新菱，从嘴里到心里都是甜津津，一如恋爱的感情，让人浑身舒畅！

　　采菱，采出另一番景象来。只是，在日复一日污染严重的湖水里，菱的生命力越来越受到威胁。何止是菱，连人也如此，各种传染病大肆流行，各种自然灾害频繁爆发，难道，人们不该为自己的行为扼腕沉思？曾经是价廉味美的菱角，也正以数倍的价格上升，虽然不能排除物价上涨的趋势。日渐贫乏的水资源，日渐掠夺的土地，连同唇齿之依的湖泊，在地图上挤到某一个角落里去了，因此也很难找到一片清净的水域了。

　　看着两头弯弯乖巧可亲的菱角，秋天的风滑过眼睑。不知菱角们有无作出几丝悲叹：“风月无情人暗换，旧游如梦空肠断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