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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马五道泉

作者: 来源: www.xfmw.cn 时间: 2014-05-17 阅读: 在线投稿
  铺天盖地的浅褐色劈头而下,好像一切都会被它吞噬。这是抵达五道泉抬头仰望时的第一感觉。
 
  偏坡缓缓上抬,紧靠着怪石嶙峋的北山。偏坡的宽度有的地方十几公里,有的地方不到一公里,五道泉这里约有七八公里。七八公里在这种视角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北山突兀在头顶之上,峭崖绝壁好像随时都会坍塌下来。当然它不会坍塌,它已经这样存在亿万年了。偏坡里长满了清一色的梭梭树,没有任何别的树,地上是清一色的干燥褐土,没有任何杂草,树和土是一个颜色。除了可以看到近处的粗大树干,就只能看到由梭梭树顶摊开成的海洋,东西平整,由北向南微倾,荒凉和繁茂就这样奇妙地结合在一起,不可思议的气势磅礴,任何画家都画不出那样的境界。
 
  五道泉是一片半月形的草滩,约两公里长,最宽处约半公里。荆棘丛生,杂草茂盛,水道交错,泉眼多多。“五”是“多”的意思,没人数过到底有多少。羊茅、熟禾、蒿子、狗尾巴草、画眉草、灯芯草、萱草、芨芨草……可以把进入其中的人或动物完全掩没。南边紧邻奎屯河,河两岸的胡杨林结成连片绿荫。五道泉看去有些诡谲,不知里面蜷缩着多少历史幽灵,不知里面记录着多少世事沧桑。
 
  站在台地上南望,则是另一番景致。天山和北山蜿蜒西去,像搂抱人一样将盆地搂进去又展现出来,经过这样一“搂”,就增添了不同的颜色。树几种颜色,沙梁几种颜色,碱滩几种颜色,隐没其间的人和动物几种颜色,粗看是一种颜色,细看是五颜六色。就同古尔邦节赛马场上人们的表情一样丰富,同姑娘追小伙子挨打时的心情一样复杂。从雪山之巅到泉眼之侧,无尽的苍凉永远粘在那里不会消失。
 
  二十多匹马老远就闻到了水草的气味,亟不可待撒开四蹄冲进了那一片老绿色之中。那些马根本不用再管,它们不会跑离很远,牧马人的就此开始。
 
  从坐骑上卸下简单的行装——两件白板长皮袄,一个茶壶,一个铁皮水桶,一布口袋烤馕,一个褡裢;褡裢里一边是茶叶、盐巴、两个茶碗,一边是火柴,土肥皂,各自的毛巾牙刷牙膏漱口盅。这就是全部家当。卸下鞍子,给坐骑绊上腿,取下马嚼子马笼头,让它自寻草吃,们开始寻找休息的地方。山满别克领着我朝高坡上走,狗跟在后面。走到一棵大梭梭树前放下家什,然后又朝河边走。发现头年不知是谁打的干苇子,一捆一捆立在那儿。我们把干苇子朝那个大梭梭树下扛,很快就依靠树枝搭起一个简易小棚子,用木棍横竖交错捆扎结实,地上再铺一层厚厚的干苇子,一个舒适的窝就成了。山满别克提着茶壶到泉眼打水,我就拾柴禾。柴禾遍地都是,不费多大力气就拾了一大堆。很快就喝上了茶,当然是黑茶。黑茶也好喝,黑茶下烤馕也好吃。
 
  山满别克躺下休息了,狗卧在阴凉处打瞌睡,我则走出棚子。那时我见什么都新鲜都好奇,都想问个所以然,没人回答也没关系,自问自答,或有问无答,问题本身就是意思。
 
  进了草滩这才发现,里面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小路,那是牲畜或者野兽走出来的,可见这里并不缺少来客。到处都是肥美的草,叶片厚实,托举着饱满的籽,托举着成熟的香,香味留在我的衣襟、我的袖口、我的脸颊和我的额头。同时我感到了疼痛,这才发现那里不只有草香,还有蚊虫,大的小的,单个的,成群结队的,风一样卷过来飘过去。我哪里经得住它们的亲吻,只得逃离,朝干地走。
 
  转过几丛铃铛刺,一大片野扑面而来,花朵层层叠叠,有殷红的,有粉红的,有白色的,有绛紫的,得宠似的趾高气扬,简直就要将那一空间挤爆。地上花瓣零落,枝头开满新朵,还有许多含苞欲放的花蕾,要抢在飞雪来临之前完成使命,绝不浪费机会和时光。我的脚被拖到她们中间,浓香立刻从鼻孔冲向脑顶,又扩散到每一个细胞。无须拈花摘朵,我被美色包围,什么叫“观止”,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了“观止”的境界,真想躺在那里就此睡去。但不能睡去,蚊虫虽然没有草地多,仍然时有骚扰。我拽了把草当拂尘不断扇动,也扇起了对花儿们的无端感慨。她们只顾自我张扬,自我灿烂,全不管有没有人欣赏,有没有人愿意付出金钱、别墅、宝马购买她们的艳丽,内心便有了无限的空间。
 
  我竟然看到了鸢尾,不多,七八棵,有红色的,有紫色的。我从未见到过鸢尾,只在画谱上见过,在花鸟画名家的印刷品上见过,一眼就认出了她。以前我觉得鸢尾是一种高贵的花,想不到这么一块野地方居然还有她的芳迹。她不选择皇俭胄之地,只认自己的天性随意落脚,豁达而又洒脱,让我看到了一种透明的生命。
 
  有时可以看到马鹿、狍子、獾、貂、红狐、野猪,有时还能听到狼嚎,晚上还能听到什么动物被袭击时的叫声。每当传来叫声,我就会被惊醒,爬起来给棚子前的火堆添柴禾,不由自主朝草滩里望。大漠的夜其实并不宁静,到处都充满杀戮。不管是得到还是失去,什么都看不清楚,除了月色星光一切都很朦胧。山满别克的梦依旧香甜,狗的梦也很香甜,他们好像一点也不会被打扰,他们的梦没有笼头。
 
  每天中午都在河湾洗一次澡。那里有一片齐腰深的水塘,没长苇子,而又被苇子和树林包围,水底居然是沙子而不是泥巴,靠岸还有小片微型沙地,真是洗澡的好地方。每次洗澡都先洗衣服,将洗好的衣服晾在树枝上,洗完澡衣服就干了,根本无须换洗的衣服。
 
  河边有着茂密的树,茂密的荆棘灌木,茂密的草和野花,河里有着茂密的苇子林,这里是另一种原始模样。我又看到了那个奇观,这是第二次见到。上面的泉水弯弯曲曲交织汇合,在河岸形成一个小瀑布,水又弯曲着流进河里。瀑布下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鱼,鱼头整齐地伸向来水,下面那一湾水里满是来来回回的鱼。我返回住处拿了桶来。我在水道后面用草把鱼们的回路堵死,再走近瀑布。一捞就是小半桶,接着用手抓,手到擒拿,很快就超过半桶。这是我以前从没遇到过的便宜事,脑海里却冒出了另一个念头,这么多鱼吃得了吗。我极不情愿扒开草,放别的鱼自由逃离。我像凯旋的将军向山满别克表功,以为会得到他的夸奖,不料山满别克淡淡说他不吃鱼。我诧异问为什么。他说怕刺丫子。我哭笑不得。我是饿过肚子的人,我开始刮鳞剖肚,抹上盐,将苇子劈成细条把鱼一串串穿起来,挂在树枝上。捞鱼没费吹灰之力,腌鱼却费了半天功夫。梭梭树枝上挂满了鱼,晒成鱼干,够吃几个月了。我为我的成就而欣喜,为山满别克不吃鱼而惋惜。
 
  我用红柳枝做签子烤鱼吃。我的感觉好像是胃在和老天对话,说的是另一种语言,不是汉语也不是哈语,我一句都听不懂。
 
  我们一起例行公事,到草滩去视察我们的马。马吃饱喝足,在一片林子里休息,有的站着有的躺着,尾巴仍在不停摆动,那是在下意识的驱赶蚊虫。有一匹马在地上打滚,让身上沾满泥土,然后站起来浑身抖动几下,抖出一片尘土,随后就舒坦地站定进入休憩状态。不想打扰它们,我们各处转着,说着可笑的不可笑的话。回到窝棚,我晾晒的鱼全不见了,穿鱼的苇子细条有的还挂在树枝上,有的已经掉在地上,我诧异得倒抽冷气。山满别克笑说让老鸹子享用了。果然有不少老鸹子在不远的树上呱呱的叫,好像在说谢谢你的美宴。我想哭又想笑,我可惜鱼,更可惜我的功夫,我觉得梭梭树上那些米粒似的叶子都在嘲笑我。
 
  有一天,狗叼来一只狍鹿娃子,尚有气息。山满别克拿刀抹了它的脖子,头蹄肚肠给了狗,肉塞进茶壶里煮。我们吃了一顿意外的野味。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鱼干失败的原因,野味在我心里停留的时间很短,比那只狍鹿娃子的命还要短。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,人为什么总要去横定事物的长短得失,长和短、得和失其实只隔着一张纸,而且都和纸一样平庸。我到泉眼洗茶壶。那眼泉在一丛苇子中间,不过菜钵大小,里面的水汩汩上涌,带着沙子,沙子涌到一个恒定位置就再不涌上来,留出大约二十公分清水面,清水溢出泉眼形成小溪流入草滩。我望着那下面沙子涌动上面又清水粼粼的泉,想不明白其中奥妙,只得归于大自然的神奇,归于大自然给予生灵无私的馈赠,觉得那才叫做伟大。伟大与平庸就这样无情地彰显出来。我正洗壶,壶盖失手掉落,落进泉眼里不断翻涌的沙层。我伸手去抓,发现沙层是悬空的,没有实在的底子。我连忙撩起袖子,将胳膊都伸下去,仍然摸不到底,那下面不知有多大,也不知有多深。我害怕了,怕会一脚踩空连人都掉下去,连忙后退几步,观察半晌,找了根长苇子小心翼翼探下去,根本探不到底。我懊恼地提着没有盖的壶回到窝棚,山满别克什么也没说,烧茶的时候只得用一个碗当壶盖。
 
  今天,我一只手从淡化与消失中牵出记忆,一只手抚摸那尚有温度的肌肤,不管是美丽还是不那么美丽,我都愿意卑贱地给它整理衣裙。
 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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