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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在青天水在瓶

作者: 来源: www.xfmw.cn 时间: 2014-03-12 阅读: 在线投稿
芥,我已经想不起来,你是哪一天,来到我的身边的。
   我只依稀记得,在一个赤日炎炎没有虫嘶鸟鸣的中午,阳光白花花的铺洒在土墙上,树荫下的黑狗急促的吐着红红的长舌头,你抱着孩子背着包袱,甩门而去。我当时竟傻楞楞的,一时恍惚又一时清醒,没拉你胳膊也没堵在你前面苦苦挽留。
   我想,你无怨无悔的前来、你义无反顾的离去,总有你的苦衷总有你的道理,就像燕子北归花离枝头一样。我的心情,无悲亦无喜,我的脑海空洞又明澈。我只看着,被你用力关合的木门搭扣,急剧的荡来翻去,频率减缓声响变弱,最后,终复归于一左一右的平静和守望。
   芥,我觉得你最终会回来的。
   当你容颜迟暮时,在你腰身佝偻时,你会带着我们像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的孩子,忽然有一天,沉重而缓慢的叩响我的大门。狗窝里的黑狗暴跳狂吠,一看到你的身影,一嗅到你的气息,尾巴就热情的摇曳生风,爪舞足蹈的蹭你的脸舔孩子的手。仿佛仍旧是多年前那样一个阳光金黄、空气燥热的中午,我刚从地里劳作回来,四仰八叉的在炕上烫成了一个大字,鼾声悠长而隆重。听到门响和狗吠,就从屋里光着精瘦的脊梁迎出来,接过你的包袱和我们的孩子,乏味又寻常的问一声“你回来啦”——就像以前你刚从坐娘家归来一样。立刻,厨房里,呱嗒呱嗒的风箱声,是我不紧不慢拉扯出来的;案板上铿铿锵锵的砍剁声、以及数落我把家里弄得像猪窝一样的絮叨声,是你制造出来的。不一会儿,那低矮屋顶上的淡蓝炊烟,斜斜上升袅袅漂浮,就是我们的房舍院落,在绿色树影中,冉冉飘拂的头发。
   十年了,芥,你终究没回来。
   十年中,冬季日头暗淡,夏季阳光炽热。一年又一年的阳光,催生了绿草红花,烤黄了树叶庄稼;穿越村庄的风,带来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,拂走了老人临终前的最后一声叹息;白天,在晚霞旖旎时落幕,夜晚,在素月悬挂枝头时启动;天上的白云,时停时流时聚时散,地上的农人,生生死死合合聚聚。只有屋后的小溪,在清朗的日头下,一路高歌向东奔流,在酴醾的夜色中,低声呜咽匆匆行进;没有什么力量和神秘变幻,能让四季停止轮回、时光停下脚步。大雪,年年落在该落的老地方,让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纯洁;细雨,悄无声息,滋润着土地裸露的肌肤,给大地装扮赤橙黄绿的斑斓色彩。村庄里,一如既往的接纳新人,流逝的时间和繁忙的劳作,又让新人变旧成老人,让老人回归为泥土。我的庄稼,年年岁岁,在风风雨雨中循环往复的播撒、循环往复的收割,变成了我身体的温度和养分,变成了我活下去的欲望和动力。
   十年了,芥,不知你能不能记起我的样子。在季节的变换更替中,夏季的阳光,让我的皮肤绷紧,泛着黑黝黝的磁光。冬季的寒风,知道屋子里的每个孔隙和褶皱,肆无忌惮地钻进来,又让我体内的水分流失、脂肪塌陷、皮肤松弛。在十多个冬夏一轮又一轮的一张一弛中,我的额头上,突兀不毛的地方逐渐增多;我的两鬓,开始泛起盐碱地一样的霜花;我的牙齿脱落嘴唇后缩,干瘪的像在吮吸这一枚硬枣。
   芥,你知道的,我不喜欢冬季的萧条与冷瑟。我喜欢夏季的丰润和明朗。
   芥,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放羊。小时候喜欢,你在时我喜欢,现在依旧喜欢。我想,等我老了的时候,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。
   人间四月芳菲尽,草铺横野六七里。
   天空湛蓝而悠远,白云散淡而凝重,溪水清浅又绚烂,大地辽阔而葱郁。
   芥,你知道的,我一直用一个玻璃罐头瓶子,盛装着我百喝不厌的井水。
   芥,你肯定记得的,那一年你怀孕,常常吐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边吐一边骂我:都怪你都怪你,我说不敢不敢,你却说没事没事……老娘肚子大了你却偷着乐了!赶紧去,老娘要吃樱桃罐头……
   那瓶樱桃罐头,在月上柳梢繁星密布时,被我从县城赶了三十里山路买回来了。月光皎洁的院落里,你坐在台阶上,腆着肚子岔开双腿,咬嚼的咔咔嚓嚓吮咂的稀里哗啦。我坐在你的对面,狠劲咽着唾沫,看你喝完最后一滴汁水后,伸出粉红的舌尖,扫荡了一圈殷桃一样的红唇。芥,你知道的,自那晚后,那玻璃罐头瓶子,就成了我的水壶。直到现在,仍旧装在我的褡裢,时常捧在我的双手间。
   阳光照耀下,此刻,瓦蓝瓦蓝的天空中,清风放牧着云朵;碧绿碧绿的山坡上,我在放牧着绵羊。
   天气变暖了,我的旧衣服洗的干净发白,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,熨帖按适的包裹着我的躯体。我舒展四肢躺在厚厚的青草上,我的赤脚伸在草丛里,三只蚂蚁,正在费力地啃着我脚底的老茧。我的屁股底下垫着我的布鞋——这是母亲从小给我培养的习惯,为的是不让湿地的水气让我染上如影相随的丑陋痔疮。但我现在,躺在大地的怀抱里,却莫名的担心,有毛毛虫和蚂蚁,和我恶作剧,甚至会通过我臀部的秘密通道,曲径探幽蜿蜒而上,让我揪心扯肺的痛苦难忍而又哭笑不得。所以,或坐或卧时,我的屁股底下,永远是我莫失莫忘不离不弃的一双布鞋。温润清新的青草气息,烘托着我的躯体。我敞亮在阳光下的肚皮,饱满丰腴的隆起,让我心生满足与踏实。微风穿过我两肋密集的腋毛,把我身上骡马一样的汗液气息,缓缓扫涤干净,把头畔的一株小黄花,撩拨的腰身荡漾、浅笑盈盈。
   我脑袋旁,一棵开着白花的狼牙刺的枝桠上,挂着我的蓝印花褡裢,里面装着我的馍馍和清水。我仰面望天,蓝天凝重白云悠远;我坐起看山,洁白的羊群攀高爬低,像给毛茸茸的绿毯上,绣上了柔软轻盈的白花。看着蓝天白云和绿草羊群,我觉得时光过得异常闲散和从容。
   看累了,我就闭眼休息,阳光照在我紧闭的眼皮上,给我的眼睛拉上了一帘猩红厚重的帷幕。睡醒了,我吃褡裢里的馍馍,喝瓶里的凉水。我双手捧着馍馍,吃的虔诚而隆重。吃完后,伸展舌头舔光手心指缝间的碎屑,然后开始慢悠悠的喝水。
   捧在手里的玻璃瓶子,好像空无一物又好像充盈着满满的明净与水波荡漾。在阳光溅射下,让我想到一句诗词:霁月光风耀玉堂……
   云在天上,水在瓶里。
   水是小溪水,欢快向东流,遇石翻绿浪,逢草抖绿绸,绕过高处,填满低处;水是深井水,那口井,是我像只螳螂样,蜷曲腰身喘气艰难,挥舞攫头,从幽深的大地肚腹开凿出来的。水在井里,水就是井的形状。水在瓢里,水就是瓢的浑圆。水在天上,水就是云的样子。云中有水,水中有云。云在天上,蓝天是家。水在瓶里,容器如屋。
   芥,我记着你的容颜。你的形象装在我心里,就像,我居住我的老屋里。芥,我的前言不搭后语,不是特意说给你听的。你在我心里,一直都是若有若无若即若离、淡淡走近又慢慢消散……
   我的絮叨,是说给自己听的。
   我想说,我感谢我的躯体,让我能吃能喝能跑能走能劳动,让我白天精疲力竭后,晚上睡成一滩烂泥。早晨醒来后,连晚上的幽梦都无从记起。只看见,一缕斜斜的阳光落在枕边,追逐着阳光前来的,是一只红嘴小鸟,在我窗前啾啾唱歌。我的双腿间,搭起帐篷,一柱擎天直刺碧空。院子里,树木枝摇叶摆,勾画了风的形状;而微风徐来,穿堂过厅,传递着树的声音。
   我想说,我膜拜苍天,在岁月的逶迤行进中,容颜不老本色不易,不悲亦不喜不怨亦不嗔,笼盖四野俯视大地聚敛云朵,旱时有甘霖,涝时播撒温暖与明媚,呵护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。
   我想说,我感恩大地,给我们奉献色彩和粮食果蔬。可以看红花嗅馥郁,可以吃绿叶食块茎。当我走完一程人生时,又用她仁慈阔厚的胸襟,把我种在肥沃里,等着生根发芽,等着轮回新生。
   我想说,我还得感谢眼前云朵一样洁白的羊群。我们相依相存和谐共处,我给它们提供草料和庇护,它们给我提供毛皮和肉食。我披着它们贡献的羊皮袄,就像一只眼神温和面容慈祥的老绵羊;我一边咀嚼着它们的腥膻,一边在心里感激着它们。因为爱着它们,所以,我把它们的坟墓,修在我的肚腹中——你若生死相依,我就不离不弃。
   芥,你离开后,我引以为豪、你不屑一顾的那民办教师工作,终于被大队支书的儿子顶掉了;响应你的期盼、顺应潮流而动,我收过鸡蛋钉过鞋掌。再后来,我种菜又贩菜,开着一辆三轮车,颠簸在大街小巷,吆喝的嗓子冒烟眼喉咙着火。可是,那一次,却无缘无故滚坡了。我倒无大碍,只是坐在车箱里的要武老光棍,一条腿竟挂在了树枝上;我诞生过当官的野心,想从村长干起,慢慢熬成乡长镇长,站在台子上,人五人六的唾沫横飞:“啊,这个啊,那个啊……情况就这么个情况!事情就这么个事情!我的讲话松散散像羊拉屎……不合大家的口味,父老乡亲多担待!”……但很快我又放弃了,因为我整不明白这么一个命题:现今世道,到底是坏人才能当官?或者一当官就变成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人?嘿嘿,这话题,就像先有鸡后有蛋、还是先有蛋后有鸡的话题一样让我思索的脑仁生疼。我还害怕,假如有一天我终于混成官人后,白天却不能坦然对人,夜晚会无法酣然入睡。
   所以,芥,你应该知道的,到现在、到终了,我绝对没有成为你所艳羡的老板、官人的的可能了。
   芥,我就是个农民,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。
   现如今,我和一条腿的要武老汉,一老一少俩光棍生活在一起。
   我和要武老汉,还有鸡羊狗牛猪等牲畜,人畜共存在一个院落里。驴会走错方向,进入人的卧室;夜幕降临时时,我也会莫名其妙的端直踏进驴的草棚。驴的尿骚,时常闯入我的厨房;我炒菜的香味,也会流畅的飘进驴圈。牛羊一年生发一回,怀春期间,闹闹让让无所顾忌的野性淋漓。但等这时期一过,就尘垓落定复归于平静。哪怕再骚情的雄性,叫嚣撒欢张扬肌肉、殷情守望与缠绵歌唱,始终换不来雌儿的青眼垂盼与青睐……
   很多的人,嘴里念叨着“房是招牌地是累,攒下银钱是催命的鬼”一类的顺口溜,写日记发毒誓,要尽情享受每一天、今朝有酒今朝醉,不管明天是否天塌地陷河水断流。听起来,洒脱不羁又超脱释然。但话音还没落定,大家就又急急切切费尽心思,踉跄趔趄的争先恐后,满心欢喜的迎接那催命的鬼去了。
   只有我从集市上,用蛇皮袋子装回后丢在土墙角落的那一只小黑猪,细尾巴卷成了一圈秤钩,用黑黑的黄瓜嘴一边舒服的哼哼,一边把院落土皮,犁开一条条浅沟,忙的心无旁骛忙得充实愉悦。吃饱喝足后,在烂泥里打几个滚后,懒懒的匍匐着白肚皮,惬意地晒着春日懒懒的暖阳。猪,才不会思考也无暇思考,人圈养侍候它、并且不时用手揣它脊梁,是为了养肥后,绑缚在风箱上,白刀子进红刀子出,变为盘中美餐和腹中油脂。
   还有那头黄牛,背上站着母鸡,腰下卧着黑狗,站在槽拦边,像反刍着散漫岁月似的,反刍着草料,眼神清澈、姿态安详。根本不会去想明天清早,是主人的鞭子在臀部飞舞、汗流浃背的拽犁?还是甚至被主人解下缰绳笼头,在老境即止时,卖给牛贩子,用犁铧一样泛着冷光的金属,送自己离开这俯首流汗的大地和人类……
   昨贫今富人劳碌,春荣秋谢花折磨。
   人念叨的理想境界,人从古至今没做到,只有那拒绝进化的、穿着天然皮鞋的猪羊、披着自然皮草的马牛,统统做到了。从此层面来说,人类鄙视牲畜,却达不到牲畜的境界。一旦说破点透,我们就唏嘘不已汗颜不已!
   淡定和从容,还有平静与澄澈,只有在经历沧桑饱受磨难之后、糅杂尽人生的经验智慧与况味,才能体会。少年叛逆,青年激情,中年营营,老年知天命晓人事。芥,我说过,我不是在向你絮叨,我是在和自己的心灵交谈。年轻时的镜中恩爱梦里功名,还有绿窗风月绣阁烟霞,都是浮生一梦。“将那三春看破,桃红柳绿待如何?把这韶华打灭,觅那清淡天和。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.到头来谁把秋捱过?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,青枫林下鬼吟哦!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.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?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,上结着长生果。”
   芥,我是农民,就如犬守门鸡司晨牛耕地驴推磨马驮人;就如,春种秋收冬藏、云成雨水变云;就如,我忙碌时耕种闲暇时放羊,是一种职责和本分。一切值得深究。一切,又无需深究。
   拥简浅的平常心,慈悲而宽容。做简单的琐屑事,健身又清心。劳累中,头脑明净轻松,闲暇时,思绪随意悠远、散漫无稽。心境,就会像像风平浪静的大海,无风无浪无来无去,浩淼豁朗的像打磨刮垢后的明镜,云在天上云在水里,水,就是大海般接天连地的无相无形……
   芥,你来或者不来,我依旧在原地,不喜亦不悲,站成一棵树,静听花开花落,闲看云卷云舒。直至矗立成雕塑,被闲风缓缓剥蚀,被残阳渐渐风干,轰然扑倒在绿草,零落成泥看乱红飘飞,在屡屡暗香浮腾中,等待下一个轮回与崛起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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