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出门前，她照例瞥了一眼镜子。出现在镜子里的还有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。门“咣当”一声在身后关上，她突然有点痛心疾首。
　　是的，时他从未对她有过激情的表白,也从未有过热烈的举动。不愠不火的爱着，简简单单地结了。
　　也不是没有过疑虑，为着彼此性格的迥异。她安慰自己，自己这样一个长着娃娃脸嘴角上扬的人，确实需要一个山般冷峻的男人来掌握方向盘……
　　婚后不久，她就发现他们的性格实在是天差地别：他喜怒不形于色——她多愁善感；她对叶绿素更情有独钟，他无大鱼大肉不欢；他万事苛求完美，她却随遇而安……家，变成了磨牙砺齿的地方。可是，就连吵架，她也不得不甘拜下风。
　　就像这次吧，她准备考研，让他表态支持，他拒不发言；她憧憬锦绣前程，他一脸的茫然；她熬夜苦读，他沉默作壁上观……
　　有一天，她忽然注意到他紧蹙的额头，那不到三十岁就深深镌刻的抬头纹，为什么她早早不曾发现？
　　她摔了东西,他装作没听见。她怒目以视，他两眼不通电。
　　久而久之，她不再奢望与这个情商超低的人溅起什么激情的浪花,只想逃离……
　　考试很快举行。他在楼下等她。三个小时后，她出来了。神色黯然。她发挥得不好。
　　他却好像如释重负，一路上，风驰电掣。
　　半路上摩托车熄火了，他跳下车来，她也要往下跳。
　　“你坐，我推。”他嗡声嗡气地说。
　　她不肯，脚刚着地，他就像抓一只小鸡似的把她提了起来，放在后座上。
　　她被他粗大的手弄疼了。八里路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。上坡了，他也不肯叫她下来，满头大汗的。任凭路人异样的眼光，直到加油站。
　　她赌气不理他，想想他们之间的隔阂，忽然间泪如雨下。
　　她提出了离婚。
　　他恶狠狠地看着她，脸上青筋毕露。他挥起胳膊，她闭上了眼。她咬了牙，安慰自己：快结束了，终于要结束了。
　　从他的鼻翼里呼呼冒出的怒气，喷到她的脸上。拳头，却迟迟未落。她睁开眼，他人已经消失不见。
　　他在协议书上签下他的沉重。她如愿以偿地，离开了他。
　　“你这个暴君！”
　　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。说完后，她解气地瞪着他，要把两年来他对她的暴戾还回去。
　　他茫然地看着别处，全无了往日的霸气和威风。胡子拉茬的，脸色仍然那么难看.....
　　她盯着他，突然心生内疚。想到这些日子里他闭门不出,满脸的山雨欲来风满楼。他会自责和反省吗？对这桩失败的，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定的责任？
　　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。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夜里，一只嗡嗡响的蚊子吵醒了她。她揉着胳膊上被叮咬的红包，有些烦躁。睡意全无的她随手拿起一本杂志，有一句话突然跃入她的视线：看一个人，不要看他的脸，要看他的心。她眨眨眼睛，心中一动。
　　难道，必要睁只眼闭只眼，可以与表情肌无关？
　　这么一想，她不由神思恍惚。
　　他是那么一个不善言词的人，轻易不动情，万事不低头。他不善于细腻地表达，可对她陪了很多小心的，虽然有时表达的方式差强人意。她，难道不是对他的善意心安理得，对他的付出孰视无睹？
　　不是吗？离婚的前一天，很晚了他也不睡，在卧室里挥汗如雨。她催促他，让他走开。
　　“把蚊子捉干净，免得夜里叮咬你。”他说。她没有理会，躲到另一个房间去睡了。
　　他敲门，她不开。他拿钥匙把门打开，不由分说把她抱出来，放在沙发上。一如既往，泡脚的药水已经准备好。
　　“指望你自己，一百年你的脚也好不了！”他说。
　　然后，他把电视打开，调到她爱看的频道。
　　等她泡完脚他又拿出指甲剪要给她剪脚趾甲，并细心地锉平，说这样就不会三天两头把袜子捅破了。
　　一时，数不清的细节纷至沓来……“捉蚊子”是他夜夜的功课；她被蜈蚣咬伤，听说公鸡的涎液可以止痛，消肿，他背着她跑到菜场，跟摊主说一箩筐的好话，陪出他难得一见的笑脸；她下夜班，常常看见他伫立在办公楼下的黑影里，俨然一座山……
　　她突然想，自己的怨责，会不会是出于对他的误解和漠视？
　　她想，是不是，爱的表白不一定是甜言蜜语，爱的脸色也不一定要欢天喜地。那不动声色的琐琐碎碎，那欲扬还抑的点点滴滴，更耐人寻味可歌可泣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