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我会把一切都忘掉，

只记得芳草和麦穗间的那条小道，

甜蜜的泪水使我来不及回答，

就伏倒在仁慈的膝下颂祷。

——蒲宁

十月的允诺已然死去，冬月的颂歌该如何起拍？

曾经细雨一样的忧思垂至眼前，我每每伤痛，竟无从落笔。而这个深秋的午后，它突然从半阴半晴的云层里钻出，却是那样的通透和温煦。阳光在静默的屋檐、摇摆的狗尾巴草、和飞舞的白蝴蝶上，踩下田园画一般的脚步，干净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，或者回忆中过滤了的旧时光。我眼睛的湖面被泪水充得很满很满，终于不可遏制地溢了出来。

然而要把这件事动人地叙说依然是困难的。如同此刻阳光洒在摊开的《金蔷薇》上，照耀着勃洛夫的“抹去偶然性的特征吧。你就会看到生活是美好的••••••”我却几乎无法形象地描绘这一场景。或许我还在帕乌斯托夫斯基说的“青年时代就理解了这两句名言的深意，并信奉至今”的引导中思索。是啊，该怎样抹去偶然性的特征呢？是坚持吗？是笃定吗？是无论风云变迁，都始终相信这件事来自命运的驱使，不得不为之吗？

那么，我是否可以抹去与你相关的这件事的偶然性特征呢？它无法被歌唱，也不能去深思，就像一座废墟寂寂于时光的荒草里，渐至下落不明。而岁月在我身上迷路，那条被风吹灭的小道常常泪痕一样揪得我生疼。

你到底没来，夏天、秋天都过去了，鸽子依然在返乡的路上奔波。我知道你从未要把我捧于双手，也一直不敢等待，许多次删除一切欲悄然相忘，又总在山重水复处撞见柳暗花明，想来终是不舍。

我最后一次望着你眼睛的时候，已没有言语。我们在转角处几乎同时回头，你不知所措地晃了下手中所剩不多的一瓶水：“你要水吗？”

“是的，我渴了。”

你快步跑来，把水递给我。我接过，却并没有喝。一种八月的惆怅云一样黏在脚底，让我转身离去的脚步那样沉重，而轻飘。

“我们永远不会变陌生的。”你说。

我固执地相信我们的相逢属于必然，像吃饭饮水一样不可或缺。我们在同一趟列车同一张餐桌，阅读着同一首诗：

“夏天的飞鸟，飞到我窗前唱歌，又飞去了。

秋天的黄叶，它们没有什么可唱，只叹息一声，飞落在那里。”

夜色来得不急不缓，像我们的握手，像从包里取出的一模一样的笔，都是刚刚好。你送给我两本用信封装好的诗集，说：“十年了，邮戳早已模糊，但当时的心跳还在。”

我遂翻开你十年前的青春，那里有古典的吟哦、有自然的思索、有灵魂的低语、有美丽的，河流与花魂间，微风和细雨里，都有你的凝眸，有你的倾听。你在红尘构筑着自己唯美与空灵的世界，忧伤、内敛、谦卑、满怀激情。你说，惟有自然最让人平静，更高意义的自然和人的灵魂之间，存在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默契，像一种神秘的、令人欢喜的指引；现实却是一种不能拒绝的力量，它似乎来自外界，又似乎膨胀于体内，拽着我们在命运的路上行走；而生活贵在简单，以一颗素朴之心，化解复杂万象。所以多年来，你在“让现实更加现实，让内心更加平和纯净”的心境中写下了无数诗篇。

“你我必是故人，来自同一个精神的原乡。”当星星和微风从你眼睛里长出的时候，我仿佛看见更多的自己，宁静的、诗意的、纯真的、本朴的，随流水快乐而忧伤地撞击着河床。夏的夜空如此辽阔而静谧，我们叼着棒棒糖，在久违的六一儿童节，飞翔。

“今夜以后，我在这座城市将再也不会感觉孤单。”你在讯息里说。

我蹲下来，紧紧抱着一首刚与你一起聆听过的歌，因欣喜与隐痛而泪流满面。

我想有个大大的天地

才会有个小小的奇迹

是因为有你生活变得美丽

我想看见阳光的灿烂

也想读懂你写的秘密

让我有梦想可以自由翱翔

••••••

我们曾定期交换自己的新作手稿，你把这称之为“交作业”。我当然没你写得勤，于是，你说你是根大缏子，要赶着我前进。我假装叫苦，心下其实欢喜。交于你的作业，诗歌或，你都是夸奖，某些篇章，还说读来有触电的感觉。我无从求证真假，就只当是鼓励了。

或许你并不知，那时候每次临见你，我都兴奋而紧张，所写诗作也总要一再打磨，只希望能得到你的喜欢。我常常会陷入沉思，细数波纹一样回忆或想象你的音容，然后情不自禁地笑起来。时间变成了你手中的秋千，却悬在我的嘴角飘荡，有时极快，有时极慢。

后来，不知道是自你的《鸽子》还是《时光笔记》后，我们再也没有交换过手稿。而我想你时，也是眼泪多过微笑了。

或许世事大多无疾而终，一路上，我们都是往事的良医。

我们多在河边或者公园会面，一边散步一边闲聊。你总喜欢突然间说：“我们做个游戏吧，猜一下现在是什么时间？”

“呃•••••下班是6点，吃完饭7点多，刚走了这么久•••••我猜现在9点。”

“好吧，我也猜9点。”

你摁亮手机：“看，9点整，我们的感觉太准啦。来，作为奖励，我背你走一段。”

月色伏在安静的树梢，星星从云里露出童真的牙齿，所有路灯都像诗意的标点，句读着温柔的夜晚。如果我能猜得中所有时间，如果时间是长在我体内的针表，那我是否可以改变速度自由行走？可是，我并不常能猜准，就像在你背上总要与肚子相隔10分钟或者更多一点。茫茫中，我也总是猜不准该离去的时间，它们那么静好，好像可以永无止境似的，但你很清楚，每次都会在恰好的时间里说：“该回家啦。”

其实我一直在微笑里怀抱悲伤的风，如同我们隔着一池漂浮的落叶。

我们也真的在落叶里拥抱又分离，像深秋的两朵蒲公英。

西部小镇就是那段无法忘却的旅程，是我们飞向不同轨道的交叉点，是最美丽而珍贵的时光。我们在宁静而沧桑的古巷和青石板街道上，聆听素净的时光；在清澈而浩瀚的河流里，阅读深深浅浅的停泊；在空寂的码头，望着远处长长发呆；也在装饰神秘的西部咖啡店里，看偶尔路过的行人，讲日久年深的。    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