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驶过险滩的船

作者:落叶 来源: www.xfmw.cn 时间: 2013-09-24 阅读: 在线投稿

我母亲今年72岁了,退休以后开始学习钢琴,虽然手指粗短,倒也弹得像模像样。她周二去一家民营医院的大堂做义工演奏,周四去单位退休合唱队伴奏,周六去教堂唱诗班。专心练曲的时候,她烧糊过稀饭,洗衣机水漫金山。打开她的橱门,里面衣物塞成一团,最下面一层是塑料袋,原本也许是有用的,最终变成了垃圾。厨房里堆积了饭店打包回来的饭盒,零星地放着一块生姜,一把干掉的葱。冰箱像旧货店,木头夹子夹住的软包装沙拉酱,陈年发黑的藏红花,被虫子吃掉一半的冬虫夏草,霉掉的豆腐乳,半块石头一样坚硬的奶油,打开了似乎永远不会再吃的榨菜……她煮的绿豆汤有股寡淡的味道,豆子不知道放了多久,莲子已经没了苦味。有时候我望着母亲,觉得她的头似乎缩小了,很软弱的样子。她曾经是整洁讲究的人,如今似乎不在意了。她愉快地坐上琴凳,你听我弹琴吧,她说。几乎是同时,房间里响起音乐,苍白的墙壁开始泛出温暖的光芒。

  母亲的妈妈是苏州绣女出生,一位吃苦耐劳的女性。抗日战争开始的时候外公还在美国留学,外婆独自带了三个年幼的孩子和老母亲从上海一路到重庆,途中幼子得伤寒夭折,老母亲瞎了一只眼睛。外婆的人生就是操持家务,相夫教子。她烧一手好菜,做一手好针线活,永远不闲着。

  我母亲出生在抗战时期的重庆,抗战结束回到上海,后来上了上海私立培民女中。永安商场老板的女儿是她同学,母亲说那是个拖鼻涕姑娘,衣服脏脏的,可是她家里有架钢琴,让她羡慕不已。他们这一辈聚集在上海的姑表姊妹自编了一本杂志《家风》,这份杂志如今收藏在南京图书馆特藏部。那是生气勃勃的一代人,正站在他们人生的起跑线上,向理想眺望。我母亲喜欢化学,想当个化学家,后来她报考清华大学,在政审一关就被刷掉了。正好有一所新建的师范专科学校招大专生,我母亲无奈之下进了师专的数学班,在那里认识了我父亲。相比我舅舅和姨妈读的复旦,她的大学黯淡许多。我母亲和父亲毕业后做了中学数学和语文教师。温和美丽的母亲嫁给父亲,让来自西北的父亲一家非常幸福。

  这是我出生前的故事。好景不长,父亲死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。母亲受到牵连,被调离教学岗位,在校办工厂做了一名车工。她自学了车工学,那年斯诺来学校参观,问熟练操作车床的学生是谁教的,学生指指母亲,斯诺要求在车床前和我母亲合影,不过母亲说从来也没见到那张照片。很快她被调去了一家工厂,她搬回到外婆身边,然后再嫁,把我留给了绝望的奶奶。我还小,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偶尔去外婆家,母亲在跟着收音机学日语,她做了厂里七二一工人大学的老师,教三门课:车工学、线性代数和解析几何。外婆温热的怀抱让我联想到一个巨型哺乳动物。她母鸡一样把我母亲护在她的羽翼之下,跟我说要爱护妈妈,在她的心里,我也应该和她一样爱护保卫她的女儿我的母亲,她似乎忘记我只是一个孩子。但我还是忍不住祈望,给我一个外婆一样的母亲。

  在那些童年的日子里,我独自面对一切,其实我也期待在难过的时候,有轻盈的羽毛拂过我的面颊,对我说别害怕。我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,在南方的城市按照西北人的习惯生活,我们不介意家里地板上积攒着尘土,吃单调的面食,在现实里东打西撞。我非常想念母亲,熬不住就窜到外婆家去看她一眼,那里是温暖的南方生活,地板擦得雪亮,空气中有诱人的好生活的味道。母亲捧着我的脸,我心里委屈得想哭,但倔强地把脸扭向别处。我一生喜欢天蓝色,这安静朴素的颜色很美,我母亲年轻时有一条天蓝色羊毛围巾。

  一个好友离婚后离开女儿去别处生活,多年后她跟我说,此生她最大的错误是当年离开女儿。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掉落下来,我很想知道在我母亲心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遗憾。我第一次痛哭流涕地向好友述说没有母亲庇护的童年,似乎是在指责她。好友问我,为什么不问问母亲。我永远不会。从前是因为自尊,而现在,母亲如同一艘从险滩缓缓回归的船。看着拂动在墙壁之上如温暖光线一般流动的音乐,想着逝去的父亲和岁月,我明白自己也已经度过了险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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