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心里有暖流涌过，是福贵刚从解放军那回了镇子。

在路边看见一个小姑娘，在每个暖水瓶下拿了钱，收走瓶子，抱给她娘去灌水。福贵走过去，唤她，凤霞。

先是呓怔，然后认出爹的相貌声音，遂满满的一个笑容。

下一次，是她在巷子里帮娘装车，邻里的小孩欺负她，拿弹弓往她身上弹斗大的石头子，可怜这哑姑娘什么也说不出，只是皱皱眉头，揉揉屁股。

有庆心疼姐姐，护着姐姐，为她打架，或是报复。

爹娘发现了总是要打要骂要教训的，这时凤霞端进来四碗面。

娘一碗，爹一碗，牵过弟弟的手领至小桌小凳前，自己双手捧起一碗。她只是睁着那透彻明晰的眸子，眉头微锁。

爹娘不再争吵，不再责怪任何。

后来有庆琢磨着和他娘一起捉弄他爹，往茶里添醋加辣子的时候，一个镜头带过，看见烧水的凤霞，笑。这一次，她笑的淡淡的。

二喜带人来家里收拾旧房旧瓦那天，画毛主席像，凤霞帮他端着颜料，太阳下，和二喜的相视一笑，甜蜜之处，笑弯了眼睛。

于是嫁人了，坐在二喜自行车后座回眸中望着爹娘的不舍，看的我红了眼睛，跳下车来，站着，噙着泪水，众人哄笑，说，你明天还回来呢。

可是那种女儿嫁人，离家的痛，没嫁过的，又怎么真的懂。

下一个镜头，二喜带着凤霞回娘家来了，二喜拿出一个个铁盒装的饭菜，倒上酒，还有一水缸的花生米，说，爹，娘，凤霞有了。

娘对凤霞说，凤霞，你要当娘了。

凤霞笑，莞尔，高兴，还害羞。

凤霞生孩子了，爹娘和小护士好话说尽了，才能把门帘撩开一个角，看看凤霞和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。

凤霞痛的累了，一脸无力，头发湿哒哒的粘在前额，却还是递出一个让爹娘放心的暖暖的笑。

又后来，凤霞大出血，无人能医，张着苍白干裂的嘴唇瞪着眼睛，是她最后一个表情。

最后，就只是个坟头，和有庆睡在一起。

一直想，一个哑姑娘这一生，是怎样才能美满。

但其实，什么都不说，不参与的微笑旁观，

生命才是最静谧而安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