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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律竹韵(二)

正嘀咕着,竹林里窜出那么一朵奇葩,让方筠这个现代人的小心脏也几乎快受不了了。那人穿着阿迪达斯流浪系列布丁装,左手拿着少见的贵人羽毛扇,脚踏补丁碎线横飞的布鞋。一身的不搭调,一破帽横七竖八地戴着,看的方筠也是一愣一愣的。

“天予我,何足贵,地予我,何其贱!天下泱泱,又舍我其谁?”那人疯癫不似常人,一样是不羁的灵魂,但此人,在方筠看来,方是真风骨。方筠不住的好奇开来,见惯了这个时代的潇洒,竟没见过这等人物!但能用得起贵人羽毛扇的也多是富贵之家,诗书之族了吧?旧时王谢堂前燕,不会吧,遇见大神了,方筠脊背不觉间阵阵发凉。

待那人走近,再走近,细看那人自己竟有几分相似,无论是样貌,再或是性格,那人,宛若是那另一半的自己,住在自己的心灵深处,是他内心一直可望不可及的那类人。

咦?那个破灵魂刚才说的个嘛?那“王徽之可是个与你有几分相似的人哦。”他就是王徽之?破灵魂,啥事也等个快要火烧眉毛的点,每次跟大神见面都让老子如此狼狈!想到这,方筠也是对它彻底无语了!话说此时正是又一个细雨缠绵、薄雾微蕴之时,远远眺望那人双脚轻盈、飘飘然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般莞尔浅笑悠悠走近。

咦?这山路凸凹原应是一深一浅、踉踉跄跄的步伐,再细看那人倒有种遗世独立的羽化之感。那人,倒像是个宛若灵魂一般的存在,方筠有些错愕,但他只是默默去等待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。自发生上次那样诡异之事起,方筠对这一切灵异之事的免疫力也是越来越强了。那人徐徐款步走近,方筠默默注视着,一切似乎是那么的猝不及防,那人在走近方筠的那一刻,竟如幽灵般融进他的身躯。这,令他无可奈何。之后袭来的脑神经错乱,让他措手不及,方筠彻底慌了。

的确,一个陌生的躯体闯入自己的全身,去窥见自己的隐私,任谁也会受不了的。接着一股股奇妙的气流毫无章法地窜入他的身躯。那气流,横冲直撞,方筠努力尝试去窥测它们的世界,但它们也似有个性般,在他躯体里窜的更欢了,又像是如被人打包了一般令他读不透,也摸不透它们。死灵魂,这一定又是你干的好事!力筠气极,却唯有忽忙应对。

惶恐间,忽然闯入的许许多仿佛被定了量的忧愁、孤独、无助、彷徨、欢乐、愤怒一同向他袭来。脑袋猛然有种要被撕裂的感觉,好多不知名的、杂乱无章的片段断断续续向他涌来,他没有办法去梳理,因为伴随着这些无名的片段而来的是不可抑制的乏力感。他软软的瘫倒在地,竹林里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,一切都静如止水,一切又再一次归于宁静——至少在方筠看起来就是这样,他数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但迷迷糊糊的脑袋让他只能是默默躺着。

“现在自己的命运又再一次由不得自己了?”方筠心说,却只是无奈苦笑。不知何时,他已沉沉睡去,而他自己竟然浑然不觉。

“少爷,少爷醒了!”小丫寰这不合时宜的一声大叫,惊醒了个个犯困的一屋子人。却也让大家原本沉重的心开始变得舒缓,长舒一口气。

“方筠缓缓睁开眼睛,却发现自己躺在软软的床上。那床,也不次于现代的席梦思了吧,方筠不住地吐槽。只是,仔细想想自己曾心力不支的躺在竹林里,而竹林,只有自己一人独居,又怎会在床上?而且竟然人人都叫自己少爷,难道……”方筠不太确定自已的猜测,越想越疑惑,忍不住费力张口喊道:“这是哪啊?我怎么躺倒这床上来了?”

“少爷,这是你家呀!还回个什么家呀?”一人忍不住回话道。

“哦哦。”为了不过多的展露自己的窘迫与无知,他只得悻悻地答道。

答完这话,方筠只得去耐心整理自己的记忆,在这时,他突然发现,自己的记忆中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,不过,不再是杂乱无章的,开始变得清晰,条理。那是王凝之的记忆,家,也是他的家。

方筠忍不住环顾这古代的豪宅,无论是桌上纹有上古神兽饕餮,白烟氤氲的精致小香炉;由紫檀木铺设的平滑木地板,水曲柳八仙桌,还是墙上装裱的极富个性的狂草、汉隶,无一不显示着这纯粹的古朴风味。方筠细致地玩味,不觉间竟有些心神恍惚了。

“哥,没事瞎乱跑什么?一个人晕倒在家附近的竹林里,还好仆人们提早发现,早早的就跟上了你,要不然,爹爹该多着急呀!”听到这,蓦然间,方筠忆起,现在,他就是王凝之,没有什么为什么,只是因为命运——多么牵强的词,他再一次苦笑,连他都记不起自己是第多少次苦笑了!

“哥,是太累了吧,好好休息,弟弟就不勉强你了!不过,身体好点的时候去给爹爹问个安吧!我有事先走了,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呀!”听到这话,方筠不由夸赞起弟弟的善解人意了。待方筠正要起身谢过弟弟时却发现,献之早已匆匆离去了。

问候方筠的弟弟,即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王献之,根据王凝之的记忆方筠很快记起来者身份,王凝之的弟弟王献之,这个书法与名气仅次于王羲之的才子,也是当时着名的美男子。后人在《晋书》中记载他“少有盛名,而高迈不羁,虽闲居终日,容止不怠,风流为一时之冠。”他娶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姐郗道茂,两人感情极深,但新安公主却对他一见钟情,逼着他跟表姐离婚,再娶公主。为此献之一生郁郁,病重将死的时候,别人问他对自己这一辈子有什么看法,他说:“不觉有余事,惟忆与郗家离婚。”方筠打小就对魏晋风骨向往不已,对这方面的历史也是多读了些,一想起自己曾经所读过的历史书籍中的对王献之悲剧的记载,方筠不觉间泪流满面,即使他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。

方筠从王凝之的记忆里偶然觅见献之与郗道茂的纯真爱情,又再一次唏嘘不已。而方筠也了解到王凝之此次的离家出走,是因为父亲王羲之与谢道韫叔父宰相谢安、父亲安西将军谢奕商量而定下的亲事。虽说是“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”但王凝之不喜欢那被家长摆布的命运,同时也是由于弟弟不幸婚姻给他带来的阴影,为此他与父亲王羲之争吵不休。在王凝之的记忆里,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晌午,他与父亲因一件小事再起争执,父亲气极,喝令“来人,家法伺候!”王凝之懵了,在愣神的那一刻,他早已两个人高马大的嫁卫架到了刑凳上。

在王凝之的记忆里,父亲是出了名的好脾气,动都舍不得动他们兄弟几个几根汗毛的,总是用温和却又耐人寻味的话语去训导,这次可见真的是气极了,板子一下又一下盖在他的臀部,每一下都让他冷汗直流,他不由自主的哭出了声,但父亲却没有喊停的意思,他的臀部早已是血肉模糊,了他却一直不愿意屈服,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去抗拒身后锥心的痛,不知过了多久,沉沉的闭上了双眼,晕了过去。醒来后,他毅然决定离开他了二十几年的家,不知为何,凭着直觉他踉踉跄跄走近竹林,或许是因为竹林独特的磁场,或许是因为那个与他长相相似的人,或许因为命运,或许因为心伤的缘故,他感觉到灵魂与肉体的联系已相当微弱,他努力着拼尽全力将自己仅剩的记忆打入了方筠的身体,自己孤独的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方筠细细的回忆这存于他脑海深处的记忆,心中不由为王凝之点赞。十几天里,方筠惬意的养着“伤”,着王府画栋雕梁的屋宇,山水镶嵌的亭台阁榭,别提多爽了。

“少爷,老爷请你去书房谈话。”听到这句,方筠既激动又害怕。他终于可以见到历史上有名的书圣王羲之了,但想到他对自己的严厉处罚,方筠有些发怵。迈着深重的步伐,借着王凝之的记忆,方筠挪入父亲的书房。映入眼帘是一个瘦削干练,蓄有长须,目光深邃的中年男子挥毫练字,有如笔走龙蛇之势,虽有恣意为之之感,但仍是章法明晰。书房墙上挂满王羲之作为书圣的得意之作,隐藏其间《兰亭集序》更是吸引了方筠的注意,那是真迹,多少人寻之不得,但此时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小激动。方筠不忘行礼“凝儿拜见父亲!”响亮的声音,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。王羲之没有答话,仍在埋头练字。

“凝儿知错,不该违拗父亲的话,不该数日不来拜见父亲。”方筠咬咬嘴唇,狠下心来真诚认错。说罢,再次嗑了一个响头。

“凝儿,其实爱情这种东西,谁也说不准的,父亲当年也对这种父母之命的婚姻嗤之以鼻,为这事也没少受苦,可现在,父亲跟你母亲不也仍是和和睦睦的吗?我们改变不了现实,倒不如坦然去接受现实。身于士家大族,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?自古以来的无形枷锁,又有几人能真正打破?就算皇帝也总是受制于他人,又何况我们呢?”王羲之循循善诱道。这样的父亲或许才是王凝之平日里见到的父亲吧,方筠心里不由地默念道。

“是,凝儿懂了。”方筠真诚回道,王羲之的话让方筠有些哭笑不得,自己早已不是他货真价实的凝儿,但为了不露馅,他还是中规中矩的回道。

“这才是我的好凝儿呀!后天就是你与谢道韫的订亲之日,你可要好好准备哦。好好对人家女孩儿,那女孩可是小小年纪就答出‘未若柳絮因风起’的妙喻哦,绝对配得上我家凝儿!”

“是,凝儿一定好好对人家女孩儿!”方筠举起手发誓道。

“好了,退下吧,记得好好养伤。”王羲之淡淡说道。

“是,凝儿告退。”说着缓步退出。

想到两天后就将跟谢道韫见面了,那个潇酒不羁的女孩,是不是也为这桩婚事跟他老爹拗气呢?想到这,方筠有些心动了,不由地扑嗤一笑。

“哥,啥事呀,这么开心?”方筠回头一看,笑道:“哦,是献儿呀!哥哥在想一个女孩,一个活泼开朗、洒脱不羁的女孩,不过献儿放心啦,哥哥不会再跟父亲吵了,哥哥会让父亲放心的。”

“哥,你能想通就好了,弟弟会默默祝哥哥的。”王献之诚恳一笑。“不过,听说父亲叫你去书房了,有没有再难为你呀,献儿好担心的。”

“我的傻献儿!别多想了,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嘛!”方筠表面笑着,心里却暗道,这样的低气压,真心令人倍感压抑。对他这个弟弟,方筠也是由衷的喜欢,自已婚姻那么不幸,却仍不忘安慰他人。

“哦,是这样啊,那献儿就不打扰哥哥了,告辞。”献之转身离去。

“告辞,献儿。”方筑回道,但心里似有千斤石头般沉重。

两天后,方筠拿着贵重彩礼去拜访谢家,另外,他别出新裁的带了一把短箫。他急切地想看到那个小姑娘诧异而又兴奋的表情,想到这,他就不由地想笑。一路隐于嘴角的丝丝笑意,让方筠忍得都有点心累了,让跟随同去的仆人心中也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。

接见他的,是谢道韫的堂兄谢朗,一番寒暄之后,方筠对着谢家园林一株茂竹低声问道;“不知令妹对下嫁凝儿有何反应?”

“唉,实不相瞒,小妹一直钟情献之,怎奈献之先恋郗女,再娶公主,如今听说嫁与公子,日日心中生愠,时时不抉呢。还望公子海涵,见面时多多开导才是。说实话,小妹这样,还真是让人担心呢。”谢朗压低了声音说话,话语中满是无奈,但更多的是怜爱。

“两位叔叔吩咐,令你在大堂等候一小会儿,他们处理完一点小事就来。”谢朗接着答道。

“嗯,劳烦带路,顺便带我参观参观谢府。近闻谢府颇有园林清丽之风,如今窥其一角便觉不凡。”方筠起了玩心,要说谢府,王谢两家亲戚来往,自不比与别家,打小便去了千次万次,哪有不熟的道理?就算是方筠面对谢府,竟觉比自己家还要亲昵些。想到这,他对着谢朗狡黠一笑。耳语道:“带我去见见令妹吧。”谢朗会心一笑,带着方筠草草去参观了谢府,拂堤春晓、二泉映月、断桥残雪的婉约风致倒是一点没唤起方筠赏玩的兴致。最后绕过园林的曲径通幽处,淡粉落花携微风悠悠旋转、奔腾、舞动。水蓝色的窗帘映着女子微粉娇俏的脸颊,微蹙的柳眉倒让方筠多了几分怜惜之感,细看竟别有一番韵味,方筠有些看痴了。不比昔日的豪放不羁,此时的她竟多了几分婉约舒缓之意。

伴着迷离的双眼她在窗前奏笙之时,方筠竟听出了些冰泉冷涩弦凝绝,但却凝绝不通的凄凉抑郁。不比竹林的清新雅致,此时的方筠恍如置身于温馨绕寰宇的唯美境界。轻轻的扶出早已隐藏在袖中的短箫,那见证了他俩相识相知的短箫,方筠静静吹响了它,随着笙的旋律轻声应和着。她微微仰头,一个身着紫蓝绸衣,眼眸清亮,带有浅浅微笑的陌生男子默默注视着她。她不由地被吓了一个激灵。咦?怎么是他?一个幽居竹林的清高隐士竟是王府二公子?竟还是原先见时宠辱不惊的脱俗模样、清雅作风?她彻底懵了。但方筠也只是努力地定了定神,用舒缓悠柔的小调去平和她焦躁凌乱的心性。现在的方筠,似乎有些懂了,相爱,即使是相对视一个眼神,也立刻相互会意。即使是一曲小调,也能奏出许多舒缓缠绵的情意来。

他与谢道韫,虽是极少的交谈但至少心意是相通的,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心有灵犀”吧,即使身无彩凤,却注定是根深基固。曲终,相视一笑。倒让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谢朗茫茫然不知所措。怔怔看着未及梳妆却疾步走出房门的小妹,他清楚他这位妹妹刚毅不屈,打小喜怒形于色的性格,还以为是要赶她这位将来的准丈天走呢,对着谢道韫大喊道:“小妹,不可胡来!”谢道韫也有些被唬住了。过了好久缓过神来,对着谢朗微微浅笑,道:“表哥,你想岔了,妹妹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她缓步走向方筠,淡淡道:“凝之哥哥,道韫表字令姜,哥哥以后叫我令姜就好了,这样也显得亲切些,好不?”之后嘟起粉嫩小嘴的呆萌表情让谢朗原本严肃表情上浮起一丝笑意。方筠更是笑得前俯后合,就快岔气了,只得躬身作揖点头称是。那样子,也颇为滑稽。

“哦,差点忘了正事了,这会子两位叔叔该在客厅等着急了。”谢朗一拍脑门,拉着方筠急急往客厅跑,弄得方筠竟来不及跟他久未见面的小恋人多说几句话呢。

客厅里,谢安与谢奕面部微带愠色,谢道韫的消极拒婚,凝之的久久未到这诸多烦心事让两人能忍到这份上也很是不错了,正等的焦急,谢朗带着凝之疾步走来令二人更添一分怒气。

“侄儿拜见二位叔叔,侄儿处事不周,让二位叔叔久等了,侄儿错了,甘领罪责。”谢朗看着二位叔叔将要暴怒的脸色急忙说道。

“女婿拜见二位岳父,是凝儿急着想见未来的妻子,求着朗儿带我去提早会见令姜的。是凝儿的错,二位岳父不要怪罪朗儿……”方筠急道。

听到这话,谢安和谢奕也顿时长嘘一口气,他们担心的,是两情不悦,而今发生过的事,凝儿已经以令姜之名称呼道韫,只怕是情意幽长,已有缠绵之事了吧。想到这,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略过唇边,二人相视,谢奕淡淡道:“起来吧,今天是订婚之日,缘分早已天注定。朗儿,去请令姜吧,订婚之礼早办为是。”终究放不下的是家长之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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