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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的直立人生

不少次,任少云跟人讲一个问题:喊娘家人来打男人一顿,咋样?男人太懒,干活催急了就骂人,再催就打,任少云没有双脚,爬起来还没有一个三岁小孩跑得快,有打只能强挨着。每一次,任少云最后都会想通,算了吧,男人脑子不够使,你就是打他一顿,他也改不了。更何况,把他打伤了,“以后还过不过日子”?

“我也没成色,有成色也不会摊到这个人。”任少云聊得兴起,就会掀开裤脚,给人看她残疾的双脚:左脚没了,右脚从小腿的中端缩成一个肉瘤。一两岁时,她尾骨处生了一个大疮,开始烂,双脚也跟着烂。

已经50多年了。残疾让任少云爬行一生,即使遇到一条大狗,也不得不仰视;残疾也让她在河南北部一个村子里,消化社会加诸一个残疾村妇的歧视和剥夺。

她原本只能像栖身的小院那样,沉默地迎接一个又一个季节。直到去年,她的养女考上大学,媒体介入做慈善,她的照片被登在报纸上,登在网站上,登在女儿大学校园里的海报上。至今,她的照片还在微博上不断被转发。她代表了“爱、美德、伟大”。还有人说,“任少云,那些美丽的爱情说辞在你面前变得苍白。”

可是,她不但没有遇到过爱情,连说辞都没有拥有过。她被生活挟持着,一直退到“活下去还是死了”的关口,却淡定了。唯一的念想,就是看着抱来的养女能过上好生活。

录取通知书

娇娇从获嘉县后李村委会领到录取通知书后,一路小跑回到家。她考了不到400分,在河南,这个分数只够得上一所民办高校的大专班。不过,她要离开农村,这几乎是唯一的机会。她把通知书给妈妈任少云看,妈妈不识字,只能靠那几张纸的颜色和尺寸,感受庄严与欣喜。

“妈,这大学我上不上?”“上,咋不上?你受那么多罪,不就是要上大学吗?”

“没钱呀。”“没钱就去借。”

“借?今年借能借来,明年找谁借?后年还有一年……”

“反正我出去借就是。我是没劲儿还账了,你以后毕业了,每年少还一点,总有还完的时候吧。”

一年后,娇娇回忆这个场景,如在昨日。“我很想上这个学,我也知道我妈肯定会支持我。”任少云支持女儿上大学,丝毫没有犹豫。那几天,也有人跟她嘀咕:你这个闺女不是亲生的,你们家又破屋烂院,老两口一个脑子有病,一个爬着走,你不怕她上完学给你塌一屁股账跑了?“我不怕。”任少云说,“这个家这烂摊子,她真要跑,我也不会怪她。”更何况,她和女儿之间的感情,那些习惯于势利算计的外人不会明白。“我知道她不会跑。”

任少云打起精神头,摇起助力轮椅,卖了家里的5000斤小麦,又向娘家借了3000元钱。为了攒学费,娇娇到十几里外的县城酒店打工,天刚亮就骑车过去,夜里十点多才回到村里。任少云要求女儿辞掉这个活儿,“你一个大姑娘家,这样不老合适……”

最终,还是这家酒店的员工在网上发帖,讲述了这对母女的困境。在当地媒体报道后,各方捐助涌来。娇娇所在大学也宣布,免去她三年的学费,每月补助生活费300元。

抱来的娇娇

“你走,我不怕。”在通知书到家后,任少云亲口向娇娇证实,以前的传言是真的,她并非她的亲生母亲。娇娇并不感到意外。上初中时,她曾听到表姐随口说了一句。回到家,她写完作业后,搂着妈妈,一直看着她笑,却不说话。任少云被看得心里发毛,让她有话快说。

她不认为收养女儿出自多高尚的目的。一开始,只是娘家想给她找个能养老送终的后代。那是20年前,两个弟弟先后结婚,任少云的未来成了大难题。

将近30岁的她,一直由父母兄弟抚养。20多岁后,父亲去世,临死前交代几个儿子要好好照顾这个苦命的姐。但其实这并不现实。

“他们都说,给你抱个娃儿吧。我说我自己都顾不住,再说我还没结婚哩。可是人家又说,你的兄弟都有后辈人了,到老了,小孩儿们养不养你兄弟,都是两可,更别说你这个姑了。我一听有道理,就说那你们寻吧。”

1993年春节,还没出正月,尚不满月的娇娇被抱到了任少云娘家。抱她回来的人是任少云的大姐夫,他只知道娇娇生父母是山西人,上边有俩姐,本来想要男孩,看又是个女孩就不要了。

任家当时已经有好几个孙子,只有一个孙女,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抱来的闺女,就取名娇娇,跟任姓。任少云没钱,就由家人给娇娇买5元一袋的奶粉,当她稍微长大点后,又开始喝那些很甜却营养有限的麦乳精和菊花晶。

娇娇的生日是1993年春节前的农历腊月二十七,写到身份证上,成了1992年12月27日。在外婆家,她过了人生中至今最幸福的一段时光。直到1994年农历四月初六,任少云出嫁,母女俩的人生翻到了另一个频道。

“没相中”的婚姻

“对结婚,我顶到现在都没高兴过。”尽管任少云被部分网友视做爱情的另一种解释,但她显然不认为自己这辈子曾拥有过爱情。

自打一开始,她便没相中丈夫老陈。她也憧憬过爱情与婚姻。在娘家时,她最爱听门口的有线喇叭,那里除了宣讲国家政策,还会讲故事,还会唱戏。她会跟着学豫剧,从《穆桂英》学到《朝阳沟》,一段段唱词便是一段段人生。戏中人都有一双健康的脚,他们活得干净活得快活,可以恋爱可以结婚。

当到了20多岁后,她活得越来越恐慌。身边同龄的姐妹一个个都嫁出去了。她们出嫁时,她便躲起来,省得被贺亲的人看到,扫了人家的喜气。外边锣鼓喧天,她窝在家里哭。

抱了娇娇后,她原本设想就此一生算了。自她成年后,提亲的人倒也不少,提的都是些成色不是太好的人,非穷即残。她印象较深的,有一个口才特别了得的相亲对象,被她马上灭了灯。

她的想法很简单,这么会说的人居然来找她,肯定有其他毛病。对于婚姻,她疏忽不得,这也是整个家族的态度。跟她一个爷爷的,还有17个兄弟姐妹。如果她嫁出去跟人过段时间又被退回来,太多人会跟着丢脸。第一眼看到娇娇他爸,她就不愿意,她看到他的眼光净往旁处瞅,她拎起小凳子就爬到了里屋。亲戚拉她,她说,“这人脑子有问题,你不信的话,看他再说几句,肯定要掉板儿……”

她终究还是被嫁给了这个“掉板儿”的男人。她已经年过三十,不可能一辈子都赖在娘家。出嫁前,兄弟们想起老父去世时的交代,都泣不成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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