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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方疑云

  细辛死人
 
  民国年间,章丘城里出了一位大夫,脸长得很黑,医术却很高明,人们送了他一个外号“黑先生”。当时章丘城里有两家大药铺,一个叫济生堂,老板姓高;一个叫慎生堂,老板姓黄。黑先生被济生堂的高老板高价聘请了来,成了坐堂先生,每天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。相比之下,黄老板的慎生堂生意冷清了不少。
 
  这天,黑先生正在坐诊,就见几个人扶着一个老人进来。那老人咳嗽不止,脸憋得通红。黑先生看了一眼,就知道对方是肺痨,又一把脉,心里就有了数,拿起笔来写了个方子,让家人去拿药,并说服药后当晚便能见效。不料第二天,老人又被家人扶来了,家人说,老人回去后吃了黑先生开的药,一点也不济事。
 
  黑先生又为老人把了脉,还拿出昨天开的药方仔细查看。突然,黑先生看到药方上开有一味细辛,写的剂量是六分。细辛是味草药,能够散风寒、止咳喘。黑先生就想,难道是这味药下得轻了?他思索片刻,拿起笔来,把细辛六分改成了八分,让老人回去继续服药。
 
  可转天,老人依旧在家人的搀扶下来了,喘得越发厉害了。黑先生暗想,难道八分细辛还不管事?一狠心,把细辛改成一钱。这可真是猛药了,如果再不管用,他也没办法了。
 
  第二天一早,黑先生刚刚坐堂,就听到济生堂外面一片骚乱,正纳闷呢,一个伙计跑进来,对他说:“坏了,先生,死人了!”
 
  黑先生吓了一跳,问怎么回事。伙计惊慌地说:“您昨天看的那个老人死了,尸体就抬在外面。”黑先生心里猛的一沉,顾不上多问,抬腿到了门口。果然见一具尸体用白布盖着,横在济生堂门口。那些家人都披麻戴孝地在门前痛哭。
 
  一个家人看见黑先生,上去就抓住他的衣领,说:“是你把我爹看死的,你要偿命。”刚好此时,县长带着宪兵队路过,就把所有人都带到了县里。
 
  县里经过尸检,最终确认老人是因药剂过量,中毒而亡。幸亏县长对黑先生早有耳闻,念在他是一时误诊,从轻发落,判了他三年刑。
 
  黑先生在大牢里成天没事就琢磨,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?想来想去,他想起了一件事。医书上有一句话叫:“细辛不过钱”。这是说,细辛虽然在治疗肺病上有特效,但不可过量,一次服用不能超过一钱,过量犹如服毒。自己给老人一下子开了一钱,虽然还未超量,但也在危险的边缘了。也许老人病体虚弱,这才抵受不住。可他再一想,又觉得有些不对。既然一钱细辛的量大了,那之前自己给老人开了六分、八分的剂量,怎么一点也不管用呢?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,但自己身陷大牢,也无法去查清这件事了。
 
  假药败家
 
  三年时间,说好过也好过,刑期一满,黑先生就出了大牢。他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济生堂。他一定要查清当年细辛的事。到了济生堂,他却发现那里变了样,店招牌改成了赵记绸缎庄。黑先生就问路人,济生堂药铺搬到哪里去了。路人说:“早关门了,老板也死了!”
 
  黑先生脑子里“嗡”的一下,差点晕过去。他隐约觉得,济生堂的关门、老板的死,肯定跟自己、跟当年细辛的事有关。黑先生魂不守舍地走在大街上,也不知要到哪里去。正走着,他听到有卖油条的在招呼买卖,黑先生这才觉得肚子饿了,他走过去,叫了一份油条。那个卖油条的摊主看了他几眼,突然叫了一声“先生”。
 
  黑先生看了那人一眼,见是一个小伙子,有几分面熟,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,就问:“你认识我?”
 
  摊主说:“先生,你不记得我了?以前我就在济生堂药房里呀。”
 
  黑先生一下子想起来了,的确是有这么个人。他在药堂里打杂,姓孟,大家都叫他小孟。黑先生上前一把抓住小孟的手,说:“我正想找人问问呢。”接着就说了自己的疑问。
 
  小孟听后说:“先生,济生堂关门与你无关,都是老板的儿子高冲造的孽!”黑先生奇怪地问:“高冲?那年高冲才十七八岁呀。”
 
  小孟叹了口气,说:“就是那个败家子呀!”
 
  原来,济生堂的高老板是老来得子,高冲从小被娇宠惯了,长大后吃喝嫖赌,无所不为。高老板发现儿子不务正业,便不再给他钱。就在这时候,慎生堂的黄老板盯上了高冲。黄老板暗中借钱给高冲花销,等他欠了不少钱,就拉下脸要他还钱。高冲还不上,只好去济生堂里偷药。他是老板的儿子,大家都不防范他,他一得空就把名贵药材偷出来,到黄老板那里换钱。时间长了,高冲怕偷药的事暴露出来,就买了次等药以次充好,或干脆拿假药来换真药。
 
  顾客从济生堂买到假药,发现后就来闹事。高老板查出是儿子在偷药,就大病了一场。不料高冲非但不知悔改,反而趁这个机会把整个济生堂给卖了。高老板知道后吐血而亡,从此章丘便没了济生堂……
 
  黑先生听罢唏嘘不已,不禁又问:“现在章丘城里的大药铺只有慎生堂一家了,生意一定红火吧?”
 
  小孟笑了一下,说:“先生有所不知,慎生堂也已经关门了!”
 
  黑先生很奇怪,忙问这又是怎么回事。小孟说,济生堂关了门,慎生堂把济生堂库存的药都廉价收购了。哪知道,因为高冲经常偷药,济生堂的药早已不辨真假了。正巧这时候,军阀张鸣九的四姨太怀孕了,张鸣九就让黄老板开保胎药。黄老板亲自开药方,把药铺里的好药都用上了。结果,那几味名贵药材里刚好就有高冲浑水摸鱼调换的假货。四姨太吃了药后口吐白沫,一会儿就死了。张鸣九的军队把慎生堂团团围住,要把药铺给端平了。黄老板四处求人说情,把药铺卖掉,赔给张鸣九,又给四姨太披麻戴孝,张鸣九才饶了他。
 
  黑先生听后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:“高老板命不好,摊上个败家子。黄老板心肠阴毒,到头来却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了,真是可叹呀!”接着他又问小孟:“那么,现在章丘城里就没药铺了吗?”
 
  小孟说:“有一个药铺,叫润生堂,现在开得红红火火。润生堂的老板,就是以前咱们药铺里掌堂的大师兄屠刚。”
 
  黑先生就问:“既然这样,你怎么没去他药铺里干?”小孟摇摇头,说:“我还是在这里干我的小买卖吧,大师兄这个人,不好伺候。”
 
  说完这些话,黑先生也吃得差不多了。两人又闲聊了几句,黑先生想起,他从牢里出来,还没回家呢。于是他告别小孟,向家里奔去。
 
  人心搀假
 
  回家路上,黑先生心想,自己这几年不在家,家里人还不知怎么过来的呢。不料,到家里一看,一切都好,啥都不缺。黑先生的老婆告诉他:“这都亏了以前济生堂的伙计屠刚,是他常来接济咱。”
 
  夫妻二人正说着呢,院里进来一个人,一进门就喊:“先生回来了吗?”黑先生一眼就认出是屠刚,他现在成老板了,穿得也阔气多了。
 
  黑先生迎出去,对屠刚说:“屠老板,我一个罪人还让你特意来看,真是惭愧呀!”
 
  屠刚笑道:“先生说哪里话,在我心目中,您永远是先生。”
 
  等进了屋,两个人都落了座,说了几句客气话,黑先生又把话题转到当年那件事上来。黑先生说:“我想了三年也没想明白,为什么我头两次给病人用细辛,一点也不见效,第三次却一下子把人给毒死了呢?”
 
  屠刚笑道:“先生何必再为那件事苦恼呢?这都是因为高冲那家伙偷药呀!想必前两次您用的是假药,所以不见效,后来药铺里来了真药,您却一下子开了一钱,自然那人就死了。”见黑先生沉吟不语,屠刚又说:“那天的事我记得清楚,先生开一钱细辛的时候,药铺里正好刚来了一批细辛。高冲那小子还没机会偷,就给病人用上了,结果就死了人。”
 
  黑先生点点头,感叹不已。屠刚便借机把话导入正题:“不瞒先生,我此来就是想请先生出山。您放心,我们润生堂的药绝对货真价实,不会让先生重蹈覆辙。”
 
  黑先生明白了屠刚的来意,突然哈哈大笑,说:“虽然你的药是真的,可你的心却搀了假!”
 
  屠刚吓得一激灵,说:“先生什么意思?”黑先生说:“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。我刚才遇到小孟,他和我聊起你以前的事。他说你以前在店里,常在戥子秤上做手脚,每味药都差着那么一分,那少的一分就入了你的私囊。所以,我当年药方上开了一钱细辛,用药店的秤称来其实只有九分,病人吃了应该没事,而那个老人却死了。一定是有人刻意给细辛加了量。当时药房里掌堂的是你,只有你能开出十足一钱甚至更多的细辛。”
 
  屠刚见黑先生点明了,脸上一阵羞愧,说:“先生说得不假。我是个孤儿,被高老板收养,也是他默认的继承人。可自从有了高冲,师父便想把一切都传给他儿子。我心有不甘,就想让济生堂出点事,好从中取利。正赶上那个机会,我就把细辛多放了点。先生虽然因此坐了几年牢,可我这些年来对您家照顾有加,就算扯平了。我这次来请您,是诚心实意的呀!”
 
  黑先生怒道:“你就是再不甘,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。‘细辛不过钱’,既是药理也是人理,我们行医的绝不能跨过那个界。像你这样的,有资格开药铺吗?”
 
  屠刚知道说不动黑先生,起身就走了。
 
  以后,章丘城里又多了一家药铺,叫“益生堂”,是以前著名的黑先生开的。渐渐地,人们都挤到这小药铺去看病拿药。润生堂的买卖越来越稀松,不长时间便关了门,屠刚也不知到哪里去了。
 
  几年后,日本人打进了章丘城,领着鬼子进城的那人竟然就是屠刚。屠刚做了汉奸,正如黑先生所说的,他的心搀了假。而黑先生却在鬼子进城那天,不知所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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