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扉美文

 1.

2013年3月1号，我踏上了1164次列车。从家乡那个小城，开往北京西的方向。

小城里正下着茫茫细雨。像所有旅行的开始一样，总需要细软的阳光或者漫不经心的雨天来送行。我从未期待过什么样的天气。寒冬的冰雪。初春的阳光。仲夏的暴雨。秋末的空气。无论时光偷换了怎样的季节，总有那么一天，适合远行。

我喜欢一个人离开，渐渐地变成习惯。一个人去车站。一个人挑选车票上的日子。一个人决定远行的方向。不管风景，只是心里长久长久地向往一个新的地方。

背包的肩带已经起毛，扯出了不堪重负的线头。每次上路，都少不了一支黑色的水笔，和那个早已磨得破旧的笔记本。装几本无所谓适合旅行阅读的书或者杂志。我讨厌背包里塞进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。

爸爸送我到车站的时候，天色阴沉沉的。车窗外吹着凉风，但听不见声音。可以看见雨丝落在玻璃上，顺着青黛色的玻璃纸滚过一道一道斜线，像是暑夏脊背上的汗液。我按下一半玻璃，清冷的空气立刻灌了进来。一闪而过的荒野，成片干枯的枣树，还有属于家乡的那一座独特的远山，朦朦胧胧地，心里却很清晰。

火车站异常冷清。“稷山站”三个年近耄耋的大铁字被雨水洗刷的鲜红刺眼，目送着离开的旅程，迎接归来的游人。有人疲倦了，有人还在义无反顾地远行。

我说，要走了，你回去吧。

爸爸说，到那边小心点，有事打电话。记得吃药。

我抱着书包，走进候车厅。然后，爸爸离开了。

2.

太阳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来。站台上还是灰白一片。天空的乌云还没散去。隔着两条铁路和月台的空地上是一片煤堆。如果没有这些黑的令人作呕的煤炭，这个小城或许永远都没有一个可以轻易上路的站台。

铁轨依然冰冷，没有火车要来的样子。我踩着安全线，走了大概两三节车厢的距离，停在一颗歪脖子梧桐下。梧桐树后是一排生锈的铁栅栏，围着一片莫名其妙的绿化带。我歪着脑袋，眼睛跳过铁路，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村庄。

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，姑姑带我和哥哥来这里看火车。那是第一次见到火车。轰隆隆的声音，震的我脚底发麻。我歪着脑袋，兴奋地指着火车数啊数。一遍又一遍。二十二还是二十三？依然模糊地记得这个数字。是拉煤的火车。黑咕隆咚的。一开过去，就能闻到浓浓的煤炭味。

我喜欢数火车。总是迫切地期望把眼前飞速开过的火车一节一节地数清楚，可是我的眼睛从来跟不上那种呼啸而过的速度。后来渐渐地长大，我还是喜欢数火车。不过我再不敢明目张胆地伸着胳膊指着火车大声地数出来。我只在心底默默地数，如果终于可以得到一个清楚的数字，我就会变得特别安心。

有时候，长大啊，你就再也找不到曾经的自己。

我喜欢数火车。可是我从来没数过自己即将要踏上的那辆火车。我也不知道1164次到底有多少节车厢。因为每次等不到火车的尾巴过来，我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它的身体。1164，我认识你的样子。很不起眼的车头。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。你终于来了。

我第四次踏上1164。

3.

心情总是毫无来由地变好或者变坏。

我喜欢火车靠窗的座位。可以随意地看书，对着车窗外的风景发愣，累了就趴在小桌上睡觉。如果我有那么一个小的角落，那这一程，车内的乱七八糟都与我无关。好像这趟车专为我而奔驰。我可以听到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，甚至可以触摸到铁轨的热度。像触摸那遥不可及的远方。

耳边是无休止的嘈杂。他们都在讲述着各自的生活，各自的。恍惚之间，我感觉自己正生活在一部小说里。这部小说正被一个作者写着。我不清楚自己正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。或许只是一个与主角擦肩而过的过客。在这里，在1164上，我们的人生开始产生交集。

这样真是好。在一部平凡的小说里，坐在一辆名为1164的列车上，还没有人知道这列车即将开往什么地方。车上的乘客并不多。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平凡的。又或许我就是每一段的倾听者。我是1164的永久乘客。我听过无数个。这就是我的人生。

4.

不记得反反复复睡去又醒来多少次，也忘记了那一段段里都有着怎样的心酸或者欢乐。1164穿梭了无数个站点，带我进入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时空里。直到终点。

原来1164是有终点的。原来所有的旅途都需要有一个终点的。原来我一直向往的远方，很远的远方，一直都在那里，从未改变过。只是在我心里，它早已没有了界限。它变成了一阵风，永远停不下来地吹，吹过一处又一处陌生的风景。

我终于知道，真正的远方原来只是自己心底的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。

我背起背包，走下火车。不想回头，径直离开了1164。

站在北京西的天桥上，我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。隔着天桥的透明玻璃窗，可以感受到北京的初春依然彻骨地冷。车辆拥挤，行人匆忙。天空灰茫茫的，没有一丝阳光，好像要下雪。

周围是一同从车站里出来的人。人潮汹涌。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与自己身体并不相称的背包。每个背包里都塞满了离奇心酸的。

我的也即将在这里开始。或许很短暂，很平凡，无人倾听。但我总算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自己的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