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来,空气中满是油菜花的清香,几只麻雀在一方方油菜地间起起落落,油菜花开得正旺。老梁觉得有些累了,支好自行车,曲腿坐到路边柔柔的草上,燃一支烟,深吸一口,目光就落到了那暮霭涂抹的村庄上。
村庄曾经有个叫文秀的女人。
老梁是离婚的那年认识文秀的。做了老梁头任老婆的女人叫美琴,文秀只是老梁生命里的一季油菜花。
九岁那年,老梁成了孤儿,常在这一带收破烂的美琴父亲看他可怜就把他领回了家。美琴小老梁三岁。这以后的日子,印象中老梁觉得阳光总是暖暖的。
当凄苦的岁月漂白了美琴父亲两鬓时,老梁在美琴的眼里成了憨厚的小伙子,老梁念完中学在镇上做了民办教师。美琴一直没有离开过父亲。老梁记得,那是一个星期六晚的上午,柳絮纷飞,美琴父亲把老梁和美琴叫到一块儿,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。老梁不敢看美琴,美琴盯着自己的鞋尖。
亲戚庄邻来喝了顿喜酒,老梁就由养子变成了女婿,美琴仍喊老梁哥,老梁叫美琴小妹。
日子像小河里的水,一天天流去。转眼过了两年,美琴却闹起了离婚,父亲怎么劝也劝不住。闹腾了半年之后,老梁就是在那时学会抽烟的,而且烟瘾很大。离婚的美琴没有给老梁留下一儿半女。
那天,老梁挑着美琴跟他到学校住时带来的衣物,把美琴送回美琴的家,也是属于过自己的村里。河水解冻,麦苗返青,柔风里混着泥土的清新气息。老梁低头走着,觉得阳光与冬天的阳光一样,惨白惨白的,没有一点儿热量。乡间土路上刻着深深浅浅的牛羊蹄印。美琴跟着,一路无语。
有人叫老梁,老梁扭头,看见了不远屋后的胖大嫂。念中学时,老梁路过这个村子,常会碰到胖大嫂,时间长了,也就熟悉了。胖大嫂哈哈地说这是咋了,像一对生了瘟的小鸡。老梁如实相告。胖大嫂说你回来时到我家吃午饭。
老梁下午回镇上时,一转念间就拐到了胖大嫂家。胖大嫂洗着衣服,说青梅竹马的,伤心呢,人哎,难说着呢,以后嫂子给你张罗一个。老梁没吭声。
这年秋天,是一个镇上逢集的上午。胖大嫂来学校坐坐,还带来个姑娘说叫文秀。文秀一直低着头,又厚又长的刘海遮住了眼,偶尔抬眼看老梁,脸颊就像朝霞了。老梁觉得文秀的眼睛真大真亮,文秀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充满了活力。
镇上逢集的日子,文秀有时来老梁的学校。文秀帮老梁拆拆洗洗,一忙就是半天。老梁觉得文秀话虽不多,可人比美琴心细。老梁屋里开始变得整洁起来,人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。
有一次文秀晾好最后一件衣服时,老梁从背后抱住文秀。那天,文秀没有走。文秀从姑娘变成了女人。
镇上不逢集的日子,文秀有时也会来了。
命运就像夏天里多变的云,有时很会捉弄人。当空气中隐隐有些油菜花的芬芳时,老梁听到了本该知道却一直不知道的事情。美琴闹离婚之前,曾在县上算过命。假瞎子说她命硬,无后,克夫。她思来想去不能害了老梁,才和老梁离婚的。
老梁把自己闩在屋里闷了两天,课也没上,谁也不理,第三天一早回了村里。
下午,老梁去找胖大嫂了。胖大嫂直叹气说都是命啊。老梁和胖大嫂去文秀家,文秀不在。等文秀被喊回来时,文秀家的院里早已围满了人。胖大嫂把文秀拉进屋里,好一会儿,文秀出来时,脸色煞白,两条辫子在身后颤动。老梁埋头抽烟,蓝色的烟雾把老梁的眉头熏成了“川”字。
文秀对院里的人说这是我的事,大家都回吧。人们就散了。
文秀泪如决堤的水,摇晃着老梁的双肩说你真狠心,你害苦了我,你叫我今后怎么办。老梁泪水打湿了烟。他能说什么呢?
老梁偷偷回来的,不忍再看到文秀的眼泪。鸡叫最后一遍,老梁悄无声息地出了文秀家。半道上,文秀追来了。老梁呆了,被文秀披头散发的样子惊呆了。文秀抱着老梁不停地哭。
天边泛白,太阳出来了,爬上树梢,一束束阳光洒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上,黄灿灿的,点点晶亮。文秀的泪落在了油菜花上,油菜花落满了老梁的心。
这之后,老梁再没有见过文秀,只听说文秀嫁到了外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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