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欢花儿,天性中我喜欢花儿,所以当见到这张床单,见到床单上这些妖娆开着的花儿,我就没有迟疑地选择了它。
这些撒满床单上的花儿,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,我不知道它们是叫什么花儿,但是看着它们,就有一种奇幻的美,仿佛这些花儿是开在另一个时间,另一个世界,不是我们寻常以为的那样,也不是我们寻常看见的那样。
这些花儿,确实是在另一个时间,另一个世界,另一个我们不能进入的时间和世界。我把它铺在床上,看那些花儿开满一床。我躺在床单上,我是躺在这些花儿上面。我躺在床单上面睡眠,我是躺在这些花儿上面睡眠。我的梦里也开花。
有一天,我醒来,我担心我压着了这些花儿,我起身看,摸一摸,床单上的花儿还是那个样子,还是那样妖娆地开着,就像我不曾躺在上面压迫过它们似的。因为这些撒满一床的花儿,这真是一张芳香的床。
哦,这些花儿,在我经历无数的睡梦之后,一点都没有改变它们的模样,一点都不显得生气。我看着床单上这些印染的花儿,它们是鲜花,正在开放的鲜花,能够花香扑鼻的鲜花,能够把你带入一个奇异幻境的鲜花。这些鲜花活着,不死。
我想它们不是我寻常所能见到的花儿,它们不是开在大地上,而是开在一个灵异的幻境中,它们一定是有些奇异之处的,散发一种诡异气息,才能这样烂漫、妖娆地开着,且永开不败,难道它们是开在天国的花儿?
这上面的每一朵花,都有它的灵异之处。仿佛来自一个秘境,我能说这是些富贵的花吗?它们是有些富贵气息的,一团团,一丛丛地开着,又彼此遥相呼应,团结和谐,撒满一床单,使这张床单花团锦簇,但是在这花团锦簇中我始终能感觉,或者说嗅到一点诡异的气息,这气息来自花本身,还是来自花之外呢?
我说不出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气息,只是我想,我躺在上面,或许就是我已经死了。因为只有死亡才能接近这种气息,难道睡眠不是一种死亡吗?
在花丛中死亡。记得原先我写过一篇《花地上的小男孩》的,我自己是看重那种构思和情愫的表达的,那些烂漫鲜艳的花背后,弥漫出的是一股隐隐杀气,刀光剑影,碧血丹心。花地与孩子,这是从小就种下的种子,它们在一起,有一种内在的关联,仿佛一切就应该是这样存在,这样存在着才是合理的。我看着男孩的背影,看着在四周围包围着他的鲜艳的花儿,内心里不由得就要沉默下来,并且在沉默里感受到一种生活的力量。要活下去。而在这一切的背后,又确实有一些我们所看不透的东西,关于命运,关于生与死。确实有一些问题是值得我们去面对和思考的,但是又确实面对一些问题时我们却思考不出个结果,没有了答案。只能一直思考下去,或者就放弃了思考。
我们确实徒然地放弃了许多。这些床单上开着的花儿不同于草地上开着的花儿,它们的根在哪儿?生长的土地在哪儿?这些床单上的花儿,它们开着是因为它们在唤起我的想象,我以想象接近它们,我因此一定超越了某些往昔所不可超越的时间和空间。我在注视着它们的时候,这想象就一拨一拨的出现,泉水般涌出,它们就向我热烈地开放,满含了生的气息,直到开满了我的脑子,逼迫我想出些什么。
我是在想这些花儿的来路,但是摸遍我大脑的沟回、缝隙,我也找不到一个出口,能说明床单上这些花儿的来路。这是些崭新的花儿,一定是找到了某些永恒的生息之根,才能这样欢然地开着,自在自为地看着,无畏无惧地开着,开出一个它们自己的世界,开出了一片属于它们的天地。然而这个世界不是要欢迎我们这些人进入的,我们能成为上面的一朵花吗?
我们因为要把那些花儿铺在一张大床上,让它们开满一床,我们还因为要舒服地躺在它们上面,睡眠或者做梦,我们因此而永远不能进入它们的那个世界。只是那个花的世界支撑了我们,而我们却不能属于那个世界。我们到底与那些花儿还是隔膜的。
那是那些花儿的世界,那是它们自己的世界,自己的天地,生与死似乎都与我们无关。
我躺在床单上面,就像躺在花丛中,这突然让我想到了死亡,透着冰凉气息的死亡,那种躺在花丛中的死亡。死亡的气息从平静冰冷的面容上扩散开来,鲜花陪伴着它。难道我躺在这张床单上是为了迎接或等待死亡吗?
想到这儿,我的脊背不由得一阵发凉,像是有冷风在嗖嗖灌入,这或许就是我在第一眼看到这张床单上撒满花儿时的感觉,那种繁花背后冰凉的感觉,我就已经死过一回了,或许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有这样的感觉。
原来,这些花儿关联了死亡,相伴着死亡,而鲜花簇拥的死亡在时光的另一面,或许正预兆了一场新生,一次重新出场。如果说死亡是收场,而生则是在一个更为开阔的地方重新出场,生命由此而来,且循环不已,生生不息。
并且有这些花儿簇拥着歌唱着出场。这是些闪烁着诡异气息的花儿,闪烁着灵界气息的花儿。对于我们来说,这样的出场或许就是一种并不坏的选择,也是我们一般人良好的祝愿,所以生者要为死者敬送一束鲜花。这些都纠缠了生与死的意念。
因为生的存在,世上才没有单一的死,因为有永恒大地的承接,才有这些花儿不息地开着,有灵异之泉在浇灌着它们。这些花儿一直从地面开到这张床单上,就这样妖娆地开着,热烈地开着,平静地不动声色地开着,开满一床,让看到它的人不禁为之震惊、悚然,乃至脊背发凉。
在我经历的生命岁月中,不止一次,我有过这样的感受,好像我已经死过一回,如今又复活了。我想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,所以我才这样全身心的珍惜着生。
躺在这张撒满鲜花的床单上,我知道花朵毗邻着死亡,我还知道花朵同样簇拥着新生。想到这儿,从此我可以在这张床单上安然入眠,香甜入梦。因为我是这样的接近于死亡,也接近于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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