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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情爆米花

        那一年,稻子飘着馥郁的香味,你骑着那辆白鸽自行车来我家,对着在院子拴萝卜缨的母亲说:“婶子,我想请山杏去我们那里住几天。”说这话时,你的脸飞上一片红霞。母亲微微地点了点头,因为两家毕竟隔得不远,我总想起清晨背上书包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大街,经过你家门前时,你倚在一棵柳树上,眯着眼吹口哨。很清楚,是那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等我。无论刮风下雨,你都在老地方,撑一把伞当我走近时,轻轻朝我打开。在上河街,你的父亲独轮车上推着一台爆米花机器,只要吆喝一声,爆米花喽……,阳光下,那些被推开的柴门,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。女人欢喜的端着钵子,一瓢刚搓好的苞米,身后跟着鼻涕嘴歪的娃子,汇集到街面上。你父亲笑的菊花般灿烂,将苞米装进那只黑乎乎的锅里,封闭的严实了,点火烧制。然后,你父亲与女人们说着闲话,等待着爆米花熟了的时刻。我记忆深刻的是,你帮父亲烧火,听着火苗舔舐锅底的荜拨声,你幸福的样子仿佛秋天酸甜的山里红。
  谁也无法未卜先知,不知道这一时的相逢,下一站又要漂泊到何处。上河街得人已经熟悉了那爆米花的味道,就像熟知你的父亲,一个和蔼可亲的庄稼汉子,在他灰色土布衣衫被风掀起时,裸露在人们眼里黑黝黝的脊梁,那一根根突起的肋骨,刺疼了对方的眼睛。你拿着一个搪瓷缸子,平稳的端着,让那一毛一毛的钢镚儿,纷纷跳进来。搪瓷缸子常常是干憋着肚子,因为爆米花一碗才赚一角钱。推着独轮车悻悻尾随在后边的你,成为上河街一道永远暖色调的风景。
  那时候只要这对父子的身影,在街上出现。扎着大辫子的美兰嫂子就喊,“杏儿的小女婿又来了,快长大吧。做新娘子,嫂子给你们剪窗花。”我不懂,但是我知道对你有一种感觉,虽然这感觉是朦胧的。至少在那青涩的年代,你一直是我眼里美丽的常青树。而新娘子的概念不是很模糊,乡里的后生娶媳妇子,坐着大马车,马车夫扬一扬鞭子,新郎胸前配着朵大红花,新娘头上别着漂亮的山丹丹花。唢呐吹破了天,媳妇子被乡人簇拥着走进新房,贴着大红喜字窗花的新房,那一瞬她是天上的月亮,皎洁完美。是我们小娃子心中的女神。所以,女孩子希望做这样的新娘。这个想法纠缠我最深的,是在你蹦爆米花的父亲,在秋天的一个下午,爆米花机器还在呜呜的响,父亲要你去井里汲点水,你乐颠颠的去一家老井汲水,灌满那个水壶,你想着父亲说过,再赚几百块钱,就返修老屋。等你翅膀硬了讨婆娘!
  当你揣着这个梦春风满面的走回街口,围着的一大帮人将你吓了一跳,旁边一辆翻在沟里的农用三轮仰面朝天,轱辘还在旋转,拨开人群,满面是血的父亲怀里还紧紧捧着装着十几枚钢镚的搪瓷缸子!肇事司机没有逃逸,找出租车将你父亲送往县医院,半道上你父亲就永远闭上了双眼。那一地洒落的爆米花,染红了那个乡村的黄昏。
  从此失去父爱的你,在几个亲戚的帮助下,继续你未完的学业。门口大柳树底,你依旧在守候。不过,你更加沉默了,目光里多了层让人心疼的忧郁。别的同学欺负我,你挺身而出,袒护我。上树掏喜鹊蛋,下河摸虾。这些好吃的你舍不得享用,都留给我。小嫂子遇上我们,再也不喊你是我女婿了。都明白你家里的顶梁柱倒了,穷日子像噩梦一样困扰着你们。穷的连铺好炕席买不起,破了的地方,你娘用布片缝上。两年没杀年猪,你娘就怕邻居杀猪,那个日子,母子俩必到山里砍柴禾,天黑了回家。那个日子,对于你是一种无形的折磨,放学后你不怎么找我了,上河街的宁静就在于,没有了昔日爆米花机器的呜呜声,以及你父亲炒黄豆似的招徕生意地叫卖声。没有了我们趴在地上,观察蚂蚁如何搬家的温馨。生命里不晓得什么时候,对你多了一份牵挂。
  风雨交加的夜里,想你是不是还在喂家里那匹老马,娘做了煎饼,我悄悄用山芋叶子包一页给你吃。每次,你舔着干裂的唇,喉咙咕咚咕咚的吞咽着唾沫,却不吃。原来是留给你娘吃。后来,你娘找了个倒插门的男人,这个男人就是你继父,一开始继父待你还可以,吃穿住行也很照顾。不久,你娘为那个男人生了个女孩。家庭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继父视你为眼中钉,重活累活全让你干。你娘也麻木了,你一个人经常饿着肚子上学,小学毕业后,继父就不许你了。我仍然,,在途径那条河畔时,你牵着老马在犁地,四目相对时,你的眼神一片黯然。找着马背狠狠地抽了一鞭子,犁铧扬起的泥浪流着银红色的血。那是土地的脉络,也是你的泪吗?
  在渐行渐远的岁月中,由于彼此都有自己的生存线,那段蛰伏在心灵深处的,始终在萌芽状态,未曾突破新的看点。曾经,你说,“杏儿,找我时,看到我家烟囱燃着炊烟,你就别等我。因为那时候,母亲在做饭,你要忙着给母亲拉下手。因此,我平生爱上了炊烟。炊烟里有着云淡风轻的。你说,如果有一天,这炊烟断了,你记住别再来找我了。”我捂住你的嘴,不让你说这丧气的话。原以为可以向高潮延伸,可以像山间枝繁叶茂的菩提树,经得起时间凄风冷雨的历练。却不想它被一把尖锐的锯齿拦腰截掉了,那些过往在你挥袂的一霎那,成为那一绺淡淡的炊烟。
  听到上河街那一扇打开的窗口,男人粗暴的咒骂声,还有藤条落在皮肉上的吧唧声,你一声不吭的忍受着继父的打骂,怎么也不肯开口求饶。你不小心把妹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,鼻青脸肿的妹妹,偏心的继父像头暴怒的狮子,一顿痛打,一旁的娘漠然的看着这一切。整个过程你没流一滴泪。
  我考上高中那年,你在和继父的一次口角中,将继父按在地上一通胖揍。然后,在一个清晨离开家乡。我明白在同一个世界,你却愿意是一支掉了线的风筝,从此想飘出我的视野。
  再后来,我没读大学。上门提亲的人很多,我都谢绝了。月朗风清的晚上,耳边萦绕着老柳树下你悠悠吹起的口哨,走在乡间的小路上。尽管那些男生都很优秀,还有一位刚毕业分配到乡中学的年轻老师……,他们难以走进我的眼。
  时光海岸,我趟不出当年我们执手相看炊烟的初恋。那一年,花开,开的寂静而悠远。我已经准备了足够的耐心,来完成对你的慢慢等待,我不在乎物质上你给与我的仅仅是一张没有兑现的支票,也不曾想过这种遥遥无期的等待是否有结果。袅袅升腾在生命天空的那缕炊烟,是最接近烟火的,接近灵魂彼岸的。    1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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