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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中的鬼柳树

很小的时候,没事儿就黏着爷爷去鬼柳树下玩儿,冬天依偎在麦秸垛根儿,晒着暖暖的太阳,看他那干枯树枝上的鸟窝儿,鸟儿在里边露着头儿,象坐摇篮似的,在寒风中左右摇摆,树枝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,夏天在他那碧绿的柳荫下,尽情地玩耍,几年后,那里竟成了爷爷永久的归宿。

——题记

我家住在中原一个古老而美丽的小村上,村子从西到南被一条弯弯的苦陀河环抱怀中,村子西北角有一棵古老的鬼柳树,五六个小孩手拉着手才能把他合围,没有人能知道他的具体年龄,那深黑色的树干历经岁月的风霜洗礼,被刻画得裂痕斑斑,巨大的裂纹,如恶鬼的巨口,狰狞可怖。

鬼柳树虽然已到风烛年残,被岁月缠满了皱纹,但依然虬曲苍劲,每年的春季在树枝的顶端伸展着悲怆的新造型,涌出了很多鲜活的枝节。

鬼柳树听着名字有点吓人,其实也是柳树的一种,他也和其他的柳树一样发芽最早,被誉为报春使者。每年的第一缕春风吹来,她那长长的枝条就换上碧绿的衣裙儿,在微风的伴奏中,摇摆着美丽的身姿,唤醒了沉睡的大地,给美丽的春天带来了勃勃生机和盎然的春意,慢慢的整个树冠枝繁叶茂,遮天蔽日,是小村上一道绚丽的风景。

鬼柳树和其垂柳不同的是,他的叶子没有垂柳那么尖,稍微带点儿椭圆形,长长的树枝上长着一串串的椭圆形的种子,如翡翠一样晶莹剔透,种子中间有个像小鸡眼睛一样圆圆的硬点,小孩儿们喜欢叫他小鸡娃儿,那又细又长又多的枝条垂下来,就像仙女长发上挂着一串串珍珠玛瑙,在微风中婆婆娑娑,轻歌曼舞,美丽极了。

在鬼柳树下边连着西边是一个多年以来很大的打麦场,紧挨着打麦场是一条宽宽的滨河大道,每年的春天,村民们为了迎接麦收,早早做好准备,男人们从河里挑水,女人们把水均匀的洒在场上,饲养员们套上牛,拉着大石磙,手里拿着皮鞭,儿儿喔喔的赶着牛,把打麦场碾压的溜光发亮。麦子成熟之前,打麦场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,每天吃完早饭,孩子们三五成群的着竹篮儿,手里拿着铲锅刀儿,去地里挖野菜,必须要先到鬼柳树下玩儿一会儿,拽一枝儿垂下来的柳条儿,握个小圈圈儿当帽子戴在头上,特别是女孩子,拽两串儿鸡娃儿,绑在柳条帽儿上,提溜在耳朵旁边,像珍珠串子一样飘来荡去,特别满足女孩子的爱美感。到了晚上,孩子们在打麦场上,推铁环,踢毽子,跳绳,抓子,追逐打仗,踢破鞋楼儿的,大家玩的不亦乐乎。

五十年代初的农村,还是农业合作社阶段,土地包产到户,到了收麦时节,打麦场圆圈儿垛满了各家各户大大小小的麦垛,割完了麦子,开始打麦的时候,鬼柳树下放了很多的铜茶壶,瓦茶壶,瓦罐子,还有细瓷的,粗瓷的,泥巴烧的,大的小的各类的茶碗儿,麦场上一家占一片地方,男女老少顶着烈日各自为战,碾的碾摔的摔,干累了,到鬼柳树下休息凉快一会儿,喝碗凉茶,男人们吧嗒吧嗒的吸袋旱烟打打气儿。

到了流金铄石的盛夏,晚上人们都不愿睡在像闷葫芦一样,低矮潮湿的茅草屋儿里,鬼柳树下就成了人们休息的好场所,那时候社会秩序很安定,人们不用不担心被盗窃,人们拎着席子或者一条被单子,端着茶壶,来到鬼柳树下,到河里不热不凉的大澡堂里洗洗澡,然后到天然的空调下,男人一片儿,女人一片儿,享受着轻轻的顺河风,累了一天的人们,在寂静的黑夜中,听着蟋蟀和青蛙的歌唱生,舒舒服服的打着鼾声安然入眠。

爷爷八十多岁了,每天吃过早饭,我都会和小朋友们一起,黏着爷爷一起到大鬼柳树下凉快听爷爷讲,爷爷拄着棍儿,胳肢窝儿夹着小席子,我给爷爷抱着枕头,颠颠儿的跟在爷爷屁股后,听着爷爷一路哼着小戏儿,来到鬼柳树下,爷爷把席子铺在树下,坐在席子上,享受轻轻的凉风,象个老顽童似的陪着孩子们一起玩耍。

爷爷用他的拐棍,钩着树枝,摘下成串子的小鸡娃儿,我们把一嘟噜一嘟噜的小鸡娃儿绑在一起,拎在手中,学着农村卖鸡娃儿人的叫卖声,拖着长腔:“卖鸡娃儿唠!谁要着撒账鸡娃儿!”把我们邻居家亲戚,姓季的小孩儿气的坐在地上,双脚蹭地,嚎啕大哭:“不要卖我!不要卖我!我哪儿不去!”大家在一旁哈哈大笑,爷爷急忙把季娃儿拉起来揽在怀里,安慰道:“季娃不哭,他们不是卖你的,他们喊着玩儿的。”然后捋着山羊胡子,佯装生气的样子,拿着拐棍指着一群孩子说:“季娃是客娃儿,大家要好好待他,谁在惹俺季娃儿,小心我用拐棍子括你个小鳖孙!”

大人们干活休息的时候纷纷来到鬼柳树下,在厚厚的树荫下,三五一起,下棋的,占方的,打扑克的,说黄天霸(故事)的

每年初冬时节,在寒风的摇拽下,鬼柳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树叶和种子,人们都去扫柴火,爷爷大框大框的往家背,以备冬天火用。

一九五八年,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,土地都归了生产队,紧接着国家掀起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,每个大队都修建了大大小小的炼钢炉,我们大队的炼钢炉都集中在小郭庄,男劳力们都集中住在小郭庄,白天黑夜不停火的炼钢铁,妇女和小孩儿们,坐着牛车到很远的白河滩里淘铁砂。公社号召农民家中箱子柜子木床等,凡是能烧的全部都贡献出来,支援大炼钢铁和国家建设,所有成型的树木全部锯掉,鬼柳树也没能逃脱厄运,按照农村的风俗习惯,锯大树以前,用一张长方形的黄纸,上边写上“众位神仙离位”,贴在树上,然后一齐跪地磕头,恳求神仙的谅解。

跪拜完毕,人们先是把大刹绳撂到低处的树枝上,人拽着绳子爬上去,慢慢往上攀沿,砍的砍,锯的锯,把枝枝节节先弄掉。

一颗千年的鬼柳树,被锯成光秃秃的,剩下了主干和枝里爬叉大的枝干,然后把主干绳捆索绑,拴在周围的大石滚上,两个人拉着大锯一仰一合吃力的锯着。

鬼柳树被肢解成一节一节的,用了好几辆牛车送到小郭庄炼钢炉旁,炼钢的人们再用大锛锛成一大枇一大枇的,在熊熊燃烧的钢铁炉里,为国进了忠。

爷爷经历了十八和十九两个世纪,与那棵鬼柳树结下了不解之缘,自从鬼柳树被炼了钢铁烧以后,爷爷也没有了乘凉的地方了,心里倍感失落,多年的打麦场也因此被废弃了,成了一片荒芜的草地,备受人们的冷落。

一九六零年的四月,爷爷因为,去集市边公路上转悠出了车祸,被一辆卡车轧掉了半拉脚,由于消毒不严,又患了破伤风,高烧不退,爷爷在弥留之际,含含糊糊不停地说:“鬼柳树,我的老伙计,我要找你去了.......”

父亲和伯父明白了爷爷的意思,经过生产队的批准,爷爷如愿的住进了原来的鬼柳树下,又把奶奶从老家祖坟中迁移过来,鬼柳树下成了爷爷永久的归宿。在后来的日子,我的伯父,伯母,母亲,父亲,大堂哥,三堂哥,还有我的小弟.........都陆续住进了鬼柳树下,那里成了一片庄严肃穆,荒草萋萋,云雾罩罩的坟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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